亂信踏著山溪的鵝卵石過河時，丹參谷的霧氣正從河谷里漫上來。谷中的丹參田像鋪著塊絳紅色的絨毯，紫藍色的花穗在風中搖曳，根睫被晨露洗得發亮 —— 剛挖出的丹參帶著細密的須根，斷面的皮部呈暗棕紅色，木部卻透著黃白，像塊凝著血的琥珀。
十二口紫銅鍋在谷口排開，灶膛里的栗柴燒得正旺，火苗舔著鍋底發出呼呼的聲響。穿絳色短打的丹參谷正站在第七口鍋前，他手里的銅鏟泛著光，每翻動三下就往鍋里淋一勺黃酒，酒液濺在熱鍋中騰起白霧，混著丹參的微苦漫成淡紅色的煙"你瞧這生丹參，" 他用鏟尖挑起片藥材，斷面的紅棕色汁液還在往下滴，"這股子峻烈勁兒能把人血管沖得發脹，得用黃酒慢慢收。"
谷邊的老楓樹下堆著剛切片的丹參，厚約三毫米的飲片攤在竹匾里，陽光透過葉片的紋路，能看見細密的導管呈放射狀排列。丹參谷抓起把飲片往黃酒里浸，酒液順著導管往上爬，原本硬挺的藥材漸漸變軟"每斤丹參得吃三兩黃酒，浸足一個時辰，直到斷面無白芯才算透。" 他捏著片浸好的丹參對著太陽照，紫紅色的光暈里看不見半點雜色，"就像咱谷里的規矩，要麼不做，要做就得讓人心服口服。"
三層木架支在泉水邊，每層都墊著麻布。最下層的生丹參透著暗紅，摸起來扎手；中層的酒潤丹參泛著紫，斷面開始發黏；上層酒炒的丹參已經變成棕紅，邊緣帶著焦斑。丹參谷用銅鏟敲了敲鍋沿，紫銅踫撞的脆響驚飛了枝頭的山雀"你看這檢測儀，" 他朝架旁的儀器揚下巴，屏幕上 "028" 的數字閃著綠光，"丹參酮 2a 含量剛夠特級，多炒一炷香就降到 025 以下，那活血的力道就泄了。"
梳著分頭的少年抱著酒壇跑來，壇身上的紅綢被風吹得飄起來"爹，張老倌送來的二十年花雕，比去年的多出兩成酒精度。" 少年揭開泥封，醇厚的酒香混著丹參的藥氣漫開來，"他說當年您為了等這壇酒，把整窖丹參存了半年。" 丹參谷接過酒壇時，指腹在壇口的裂紋上摩挲 —— 那是五年前救山洪時被石頭砸的。
突然傳來粗重的腳步聲，戴鱷魚皮帶的錢老板把鐵皮桶往地上一墩，桶里的丹參片滾出來，泛著不自然的亮紅"老谷，你這特級品賣兩百二，我這機器炒的八十就出，藥鋪憑啥非等你的貨？" 他抓起片丹參往嘴里塞，立馬被苦澀嗆得直皺眉，"不都是活血的藥？"
丹參谷把銅鏟往鍋沿一磕，火星濺到錢老板 亮的皮鞋上"你那機器炒的能治心絞痛？" 他掀開錢老板的桶，里面的丹參片邊緣焦黑，芯子卻泛著白，"去年李阿婆用你這貨，吃了半個月胸痛更厲害，最後還是靠我這酒炒丹參穩住了。" 他從懷里掏出張泛黃的紙，上面是光緒年間的藥鋪賬冊，"你看這記載，" 丹參必用酒炒，陳酒浸三日，慢火炒至紫褐 "，比你那說明書靠譜。"
泉水邊的青石桌上，《本草綱目》的手抄本攤開著，"酒炒丹參，活血不傷氣" 的字跡已經發灰，旁邊的檢測報告上，酒炒丹參的丹酚酸 b 含量曲線比生品陡出四倍。穿白大褂的藥師正往比色皿里滴試劑，紫紅色的液體慢慢變深"這是因為酒炒能讓丹參的脂溶性成分提高 30，而水溶性成分損失不到 5。" 她推了推眼鏡，"就像老話說的，" 去其戾氣，存其精華 "。"
午飯時王阿婆的丹參粥冒著熱氣，糯米里摻的藥粉泛著棕紅。"這是用第五鍋炒的丹參磨的，" 老太太往亂信碗里添了勺，"那天的日頭斜斜的，炒出來的藥帶著點焦香。" 丹參谷喝著粥說"汪昂在《本草備要》里說，丹參 " 酒炒上行，治心腹邪氣 "，可不是隨便寫的。" 他指著曬場上的竹匾，藥農們正用篾片把丹參攤成薄薄的一層，"得晾到摸著不粘手，斷面的油點凝成珠，才算成了。"
午後的辨偽賽上，小胖舉著兩片丹參左看右看。生品咬起來又苦又澀，酒炒的卻先苦後回甘。丹參谷的兒子搶著說"我爹閉著眼都能摸出來 —— 好酒炒的丹參，捏著有油潤感，對著太陽看，斷面的紋路像撒了金粉。" 丹參谷笑著拍他的頭，手里的小秤稱著藥材，秤砣的刻度精確到分毫。
烏雲壓下來時，棗紅馬突然從馬棚里沖出來，直奔曬場最邊緣的竹匾。那里晾著剛炒好的特級丹參，馬兒用身子擋住被風吹起的油布，任憑雨水打濕它的鬃毛。"這畜生通人性，" 趙社長拽著韁繩笑，"前年它摔斷腿，就是敷了酒炒丹參才好的。"
離村時，丹參谷往亂信包里塞了個陶甕，里面的丹參片裹著干荷葉的清香。"過了那道梁就是生地坡，" 他指著遠處的雲霧，"他們用酒蒸生地，總掌握不好火候，你把這甕帶去，讓他們聞聞正經的酒香該是啥樣。" 少年往亂信兜里塞了包丹參花"這花泡茶能清心，就像我爹說的，做事得干淨，做人得實在。"
亂信順著山路往梁上走，回頭看見丹參谷正蹲在鍋前添柴，銅鏟翻動時帶起的黃酒在夕陽里劃出金線。谷口的木牌坊上，"丹參炮制" 四個字被雨洗得發亮，在暮色中像塊凝著血的琥珀。山溪里的水倒映著這一切，隨著波浪輕輕晃蕩，把藥香帶向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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