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信順著何首烏嶺的石階往上走,路邊的何首烏藤纏著野薔薇,紫黑色的塊根從石縫里鑽出來,像蜷著的小蛇。嶺上的曬場鋪著青石板,十二口銅制蒸藥甑在晨光里泛著冷光,甑口冒出的白霧裹著黑豆的焦香與黃酒的醇厚,漫過刻著 "九蒸九曬" 的木牌坊。遠處的竹架上晾著切成片的何首烏,紫褐色的斷面在陽光下透著油亮,風一吹,藥香就順著石階往下淌。
穿靛藍短褂的何首烏嶺正蹲在第八口甑前,手里的銅鏟翻動著拌了黑豆汁的何首烏。他鬢角別著朵野菊,褲腳沾著泥土,每翻一輪就往甑里撒把炒香的黑豆"你瞧這生首烏," 他用鏟尖挑起塊紡錘形的根睫,表皮帶著細密的縱紋,"含著大黃酚,吃了準拉肚子。得用黑豆汁泡透了,再上籠蒸,蒸一回曬一回,九回下來才能把瀉性去干淨。" 銅鏟踫著甑沿發出當當的脆響,"每斤首烏得拌四兩黑豆,熬出的汁兒得沒過藥面,少一錢都不成。"
曬場邊的銀杏樹下支著四層木架,每層都墊著葦席。最下層的何首烏泛著淺褐色,斷面還帶著白芯;中層的已經變成深紫,邊緣開始發油;上層的九制首烏黑得發亮,片兒都能透光。何首烏嶺用銅鏟敲了敲甑底"你看這檢測儀," 他朝架子旁的儀器揚下巴,屏幕上 "23" 的數字閃著,"二苯乙烯 含量剛夠特級,多蒸一輪就跌破 2,那藥效就差遠了。" 他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里面是曬干的黑豆,"這是去年的陳豆,炒得焦香,比新豆多出三成的氨基酸,拌進首烏里才夠勁兒。"
梳羊角辮的小姑娘挎著竹籃過來,籃子里裝著寫滿字的木牌。她踮腳把 "九蒸九曬?已歷三十時" 的牌子掛在最上層,牌上的黑豆圖案用墨筆描得烏黑"嶺爺爺,李藥師讓我問,這鍋蒸夠三炷香了沒?" 何首烏嶺抬頭看了看日晷,銅針的影子剛好落在 "申時" 刻度上"再等一刻,讓水汽回回潮。" 他掀開甑蓋,一股混合著豆香與酒香的熱氣涌出來,里面的何首烏脹得圓滾滾的,"你聞這味兒,帶點焦甜才對,要是有生腥氣,就是黑豆放少了。"
曬場盡頭的石壁上嵌著塊明代石碑,"首烏炮制律" 五個大字被摩挲得發亮。某網紅舉著攝像機湊近,鏡頭里能看清碑文中 "每蒸必拌黑豆汁,每曬需得日中陽" 的刻痕。何首烏嶺用煙袋鍋敲著碑上的凹槽,掏出本線裝書,紙頁上印著彩色的炮制圖"這是《本草原始》,記著李時珍的故事。他見藥鋪用白首烏冒充,當即把藥櫃掀了,說 " 首烏無豆蒸,不如草根睫 "。" 他指著插圖里的蒸藥灶,"那會兒的藥工都知道,少拌回黑豆就得賠十倍的藥。"
突然有個戴銀鐲子的女人踩著碎石路過來,手里的鐵皮桶往地上一墩,發出 當的巨響。"嶺大哥,你這九制的賣兩千二,我這機器蒸的只要三百五,憑啥你家的訂單排到後年?" 胡老板叉著腰,銀鐲子在陽光下晃眼,"五天頂你四十五天,不都是黑糊糊的首烏片?" 何首烏嶺把銅鏟往甑里一插,蒸汽順著鏟柄往上冒"你那是用硫酸亞鐵染的,看著黑,斷面發僵," 他掀開胡老板的桶,里面的首烏片泛著死氣沉沉的黑,"去年你把生首烏當制首烏賣,張大爺吃了拉得站不住,忘了?"
石桌旁的 "誠信監測台" 上,老賬本攤開著,泛黃的紙頁上用毛筆字記著 "宣統元年,九制首烏二苯乙烯 三錢七厘"。穿白大褂的藥師正用滴管往培養皿里滴溶液,液體慢慢變成橙紅色"九制首烏的抗氧化活性是生品的五倍,你這機器貨連兩倍都不到。" 她把檢測報告往胡老板面前一推,"這可不是瞎吹,實驗室數據在這兒呢。"
午飯時,山腳下的陳婆婆提著食盒來了,里面的 "烏發糕" 冒著熱氣,糯米粉里摻的何首烏碎像黑金沙。"嘗嘗用今年頭茬首烏做的," 她往亂信手里塞了塊,"蒸了九回曬了九回,甜得帶點焦香。" 何首烏嶺咬了口糕,碎屑沾在胡子上"當年葉天士在南京,就愛用九制首烏配生地,說能烏須發。" 他指著遠處的竹匾,"那是曬第七回的,得等日頭偏西再收,潮氣重了容易長霉斑。"
午後的辨偽賽在曬場邊擺開,小胖舉著兩片首烏左看右看,突然往嘴里塞了一小塊,眉頭立馬擰成疙瘩"這咋有點麻舌頭?" 何首烏嶺的孫子笑得直跺腳"傻樣,九制的入口發甜,帶點豆香。" 何首烏嶺捏著小胖的手腕,往他手心放了塊九制首烏"記著,好首烏得三樣一看斷面紫黑發亮,二捏著軟和不扎手,三嚼著沒怪味兒。" 他從石桌抽屜里拿出個小秤,"就像這秤星,差一絲都不算數。"
烏雲突然漫過山頭,豆大的雨點砸在曬匾上 啪響。藥農們手忙腳亂地往竹匾上蓋油布,棗紅馬從馬棚里奔出來,直奔最邊上的曬匾 —— 那里面是剛曬好的九制首烏。它用身子壓住被風吹起的油布,任憑雨水打濕鬃毛。趙社長拽著韁繩笑"這馬成精了,知道那是咱嶺上的寶貝。" 何首烏嶺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它娘當年產後脫毛,就是吃了九制首烏才長出新毛的。"
離村時,何首烏嶺往亂信包里塞了包用桑皮紙裹著的九制首烏,沉甸甸的壓手"這玩意兒得用陶缸裝,底下鋪層炒焦的糯米防潮。" 他往遠處指,雲霧里露出片竹林,"過了那片林子就是女貞谷,他們用酒蒸女貞子,跟咱這首烏的道理一樣,都是得有實打實的功夫。" 小姑娘往亂信兜里塞了個布包,里面是曬干的首烏花"這花泡茶喝,能安神,聞著就像咱嶺上的味兒。"
亂信順著石階往下走,回頭看見何首烏嶺正蹲在甑前添柴,銅鏟在夕陽里劃出金色的弧線。風穿過曬場,竹匾里的首烏片輕輕搖晃,藥香混著雨聲往下飄,像在哼支古老的歌謠。石階上的水窪里,倒映著嶺上的木牌坊,"九蒸九曬" 四個字在水波里輕輕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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