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這里還有一場三對三的比賽,你有興趣來嗎?人不夠,我們缺主力。”
甦盤看著夜色,不說話。他腳尖微微蹭地,像是在體會那雙鞋和這片水泥地之間傳來的摩擦聲。
那是舊日戰場留下的殘音。是過去的一部分,被夜色一點點喚醒。
耳畔的風灌進耳道,冰冷清爽,像有人在低聲提醒他︰“你還沒忘。”
他當然沒有忘。膝傷、封閉、康復、再到徹底離開球隊,那些年像一場漫長得沒有出口的夢,夢里是掌聲和歡呼,也是疼痛和深夜的醒來。他以為他不會再動心,不會再想上場了。
可剛才那一場,他明明只是湊巧路過,明明只是替補上陣,可當他真正站在場上的那一刻,那種熱,仿佛從球鞋底部一路燒上脊椎。
那不是懷念,那是渴望。
他繞了兩個街區,本想直接回家,但騎著騎著卻又回到了那片場地的旁邊。他沒有下車,只是停在不遠處,把帽檐壓低,眼神穿過鐵網,看著那片已經空無一人的球場。
只有風吹得籃網輕輕擺動,“咯吱咯吱”,像誰在夢中低語。
“你來晚了。”
一個聲音從旁邊響起,低沉懶散,卻又帶著幾分熟絡。甦盤轉頭,是那個紅衣高個,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靠在場地邊的長椅上,手里捏著一瓶打開的可樂。
“比賽結束兩個小時了你才來,是準備練夜場?”他笑著,扔了瓶蓋到旁邊的垃圾桶里。
“你怎麼還在?”甦盤沒有答笑,只是皺了皺眉。
“等你啊。”紅衣攤攤手,“我猜你今晚睡不著。”
甦盤沒回應,只是將自行車支在樹下,踢踢地走到那片熟悉的水泥地上。他伸了個懶腰,肩膀“ 啦”一聲輕響,那是舊傷還未完全痊愈留下的痕跡。他抬頭望著籃筐,手掌在空中虛虛握了一下,像是要重新適應那種手感。
“你認識場地管理員?”他忽然問。
紅衣高個笑了︰“我就住旁邊,我自己就是半個管理員。放心,開燈沒問題。”
說著,他跑到一旁的配電箱前翻了兩下,“啪”地一聲,四周一盞盞投光燈陸續亮起,晃得夜色都退了幾分。
場地瞬間清亮。籃筐的網重新恢復光澤,地磚的每一道裂縫也在光下清晰可見。
甦盤站在三分線外,低頭看了眼球鞋,又抬起頭,“有球麼?”
紅衣從長椅下拖出一個球,拋給他。
“隨時準備著。”他說。
球在空中劃出一條平滑的弧線,甦盤抬手接住,掌心剛一觸到那熟悉的質地,整個人的呼吸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節奏重新調試。
他開始運球,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低低地拍著,身體緩緩沉入狀態。紅衣高個看著他的動作,眼神也逐漸認真。
“來一對一?”
甦盤點頭。
兩人走入場中,無需裁判,無需計分器,一切都回到最原始的狀態︰球、籃筐、兩個人,還有那一方足夠容納汗水和競爭的地面。
紅衣先攻。他的動作比比賽時更流暢,運球快速,假動作頻頻,但甦盤的防守沒有半點松動。那是一種不帶情緒的精準判斷,像ai一樣冷靜。
一個橫跨之後變向,他突了進去,但甦盤貼得極緊。兩人短暫接觸了一下,那是一種沉穩而厚重的防守力道,不硬,卻讓人難以推進。
最終紅衣選擇拋投,可球彈筐而出。
甦盤搶下籃板。
他沒有急著反擊,而是把球拍到地上,讓自己適應節奏。
“你打得不錯。”紅衣喘著氣,“有職業的底子吧?”
甦盤沒有回答。他只是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球,忽然想起自己在康復時醫生的表情——“最好別再打全強度比賽。”
可他偏不信。
他推進,起跳,急停,轉身後仰,球出手時如同被雕刻過的動作,優雅而精準。
“唰”的一聲。
球進了。
紅衣高個吹了聲口哨︰“你再不回歸賽場,是對籃球的侮辱。”
甦盤沒有笑,眼神依舊沉靜。
他沒有說“我會”,也沒有說“不行”,只是重新走到邊線,把球拾起,扔給紅衣。
“再來。”他說。
那一夜,他們打了不止十回合。彼此不再說太多話,只有喘息、球拍地的聲音,還有投籃擊網的輕響。
直到夜深,紅衣高個靠在籃板下大口喘氣︰“你到底是干嘛的?看你這動作,連我們市聯賽主力都沒這狀態。”
甦盤沉默了一下,說︰“之前……是校隊主控。”
“後來呢?”
“後來,”他頓了頓,“後來該走的人走了,不該走的人也走了。”
紅衣沒有再追問。他明白,這是對話的盡頭。再問,就不是籃球的範疇了。
甦盤坐在地上,仰頭望著夜空。
天很高,星星幾乎看不清,只能看到高樓的頂影,還有那盞在風中輕微晃動的路燈。
他忽然覺得,身體里那股久違的火,又一次燃起來了。不是熾烈的那種,而是一種沉沉的灼燒,慢慢點燃他每一根神經。
他知道,自己有點想上場了。
不是那種偶爾客串的替補,不是路人甲被臨時拉來救場。而是那種,有真正責任感的“上場”。
紅衣忽然又開口︰“那個三對三的比賽,我說真的,你來吧。我不騙你,這次人不多,強度也不大,但有幾個是老對手,你一定感興趣。”
甦盤沒有立刻答應。他只是站起來,把球放回長椅,走到自己的變速車前。
他用指節輕敲了一下車鈴,發出清脆的一聲“叮”。
然後他說︰“你幫我報上。”
紅衣一怔︰“你說真的?”
甦盤點頭,動作自然得像是在說“明天天氣不錯”。
“那你叫什麼名?我得填表。”
“甦盤。”
紅衣點了點頭,把這個名字記在心里。他知道,在接下來的比賽里,那個場地將迎來新的風暴。
甦盤把帽子壓低,踩上車,身影漸漸隱入夜色。
他推開門,屋里漆黑一片,拉開窗簾也只能看到遠處幾座大樓星星點點的燈光。洗了個冷水澡,甦盤沒開燈,只靠著那點城市余光坐在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