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看著那杯冒著熱氣的茶，忽然想起前幾日在山神廟，沙和尚夜里悄悄往他鋪蓋里塞了塊暖石。當時他摸到那石頭的溫度，整夜沒敢睡，可天亮時，石頭涼了，心里卻莫名有點暖。
“悟淨，”他端起茶杯，指尖踫到溫熱的瓷壁，“你……你以前在流沙河，很孤單吧？”
沙和尚正往嘴里灌茶，聞言“噗”地噴了半口，慌忙用袖子擦嘴︰“師、師父咋問這個？”
“沒什麼。”唐僧喝了口茶，桂花的甜香漫開來，“只是覺得，這西行路上，人多些，總比一個人好。”
沙和尚愣了愣，看著唐僧低頭喝茶的樣子，忽然咧嘴笑了。這一次沒忍住，笑出了聲，聲音粗粗的，像磨盤在轉。
“是 師父！”他把茶杯往桌上一頓，茶沫子濺出來，“人多好！有大師兄打妖怪，有二師兄搶吃的，還有師父您……”他撓了撓頭，沒說下去，眼里的光卻亮得很。
唐僧看著他這副傻樂的模樣，忽然覺得，那串被裹在袈裟里的骷髏頭，好像真的沒那麼嚇人了。他甚至敢去想，等功德攢夠了，這串骨頭會不會變成別的樣子——比如，一串普通的佛珠？
正想著，孫悟空拎著串糖葫蘆闖進來，八戒懷里抱著個大荷葉包，里頭鼓鼓囊囊的。“師父！沙師弟！快嘗嘗這集鎮的糖人！”
沙和尚眼疾手快地搶了個孫悟空遞來的糖老虎，塞進嘴里，甜得眯起了眼。唐僧看著他被糖渣糊住的嘴角，忽然笑了笑，拿起桌上那杯還溫熱的茶，喝了下去。
陽光透過茶館的窗欞照進來，落在每個人身上，暖融融的。沙和尚嚼著糖老虎，心里頭更樂了——管他師父現在怕不怕，反正功德在漲，日子在過，這西行的路，走著走著，總會越來越好的。
日頭漸漸西斜，取經隊伍歇腳在一片林子里時，唐僧正低頭擦拭念珠，忽覺袖角被輕輕拽了拽。抬眼便見沙和尚捧著個粗瓷碗站在跟前，碗里是剛燒開的熱水，水汽氤氳著他黧黑的臉頰，連帶著那道橫貫眉骨的傷疤都柔和了些。
“師父，路上風大，暖暖身子。”他聲音甕聲甕氣的，指尖還沾著些灶膛里的黑灰，像是怕燙著人，碗沿只輕輕搭在唐僧手背上。
唐僧接過碗時，指尖觸到他掌心的厚繭——那是常年挑著重擔磨出來的，壓在肩上的行李少說也有百十來斤，可這一路上，除了換肩時偶爾的悶哼，他竟從沒听過一句抱怨。
正怔忡間，就見沙和尚轉身走向馬旁，默默解下馬鞍上的草料袋，抓了把干淨的干草遞到白龍馬嘴邊。那馬兒似是跟他熟了，親昵地用頭蹭了蹭他的胳膊，他便咧開嘴笑了，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竟像是個靦腆的孩子。
夜里歇在破廟里，唐僧被凍得縮了縮脖子，迷迷糊糊中感覺身上多了件粗布外衣。睜眼一看，沙和尚正蜷縮在門檻邊打盹，身上只披著件單衣，脊梁骨在月光下繃得筆直，像根撐在廟里的頂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