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孫悟空從外面探進頭來,手里拎著只烤得焦黃的野兔,沖沙和尚喊︰“沙師弟,過來啃兩口!”他卻擺了擺手,指了指唐僧的方向,低聲道︰“師父睡了,別吵著他。”
唐僧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們,眼角卻有些發熱。他想起剛收這徒弟時,總覺得他木訥寡言,不像悟空那般機靈,也不如八戒會討巧,可這一路走下來,他挑著擔子走在最後頭,卻像塊沉甸甸的秤砣,悄無聲息地穩住了這一路的顛簸。
第二天一早,隊伍重新上路,唐僧勒住韁繩時,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沙和尚正埋頭挑著擔子,步伐沉穩,肩上的扁擔壓得微彎,卻一步不落地跟著。見唐僧望過來,他愣了愣,隨即加快兩步跟上,甕聲問︰“師父,有吩咐?”
唐僧搖搖頭,忽然抬手理了理他被風吹亂的鬢發,指尖劃過他耳後那道細小的、像是被什麼銳器劃傷的舊疤——許是從前在流沙河時留下的吧。他輕聲道︰“擔子沉,累了就說一聲,讓悟空替你挑會兒。”
沙和尚猛地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低下頭,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哽咽︰“不累,師父。”只是這一次,他的腳步似乎更輕快了些,連帶著肩上的擔子,都像是卸下了幾分重量。
又走了幾日,山路漸緩,前頭忽然漫出一片粉白的光暈。孫悟空眼尖,金箍棒往那處一指︰“呔,那是什麼所在?”
眾人走近了才看清,原是圈著半畝地的宅院。青灰色的磚牆爬滿了粉白的薔薇,花枝探過牆頭,風一吹便簌簌落下來,沾了豬八戒滿衣襟。他伸手去接,卻被那花香勾得直咂嘴︰“這院子里莫不是藏著女菩薩?”
院門是朱漆的,銅環上墜著兩串細巧的風鈴,門楣上雕著纏枝蓮紋,連瓦片的邊角都刻著雲紋,層層疊疊鋪展開,在日頭下泛著溫潤的光。院里的正房是黛瓦粉牆,窗欞上糊著細紗,隱約能看見里頭擺著的竹椅,廊下還掛著幾串曬干的草藥,混著花香飄出來,倒有幾分煙火氣。
沙和尚放下擔子,伸手摸了摸牆縫里嵌著的青苔,低聲道︰“這牆砌得扎實,倒像是住了好些年的樣子。”孫悟空早跳上牆頭,撓了撓下巴︰“怪哉,荒山野嶺的,哪來這般齊整的宅院?”
正說著,那扇朱漆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里頭飄出個柔婉的聲音︰“外頭可是趕路的師父們?天色不早了,若不嫌棄,進來歇歇腳吧。”
朱漆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里,一個老嫗挎著竹籃走了出來。她穿著件半舊的靛藍布裙,鬢角別著朵曬干的野菊,臉上的皺紋像被歲月揉過的棉紙,手里還捏著塊沒納完的鞋底,針眼細密得像是繡上去的。
孫悟空正蹲在牆頭上晃腿,眼角余光掃過那老嫗的瞬間,渾身的猴毛猛地炸開。他眨了眨眼,火眼金楮里金光乍現——那看似佝僂的脊梁里藏著萬道霞光,布裙下的三寸金蓮踏的是五色祥雲,連鬢角那朵干菊都透著鴻蒙初開時的清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