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喉結滾了滾，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八戒的衣角。他何嘗不想？可方才沙和尚添完柴，默默往遠處挪了三丈，蹲在棵老槐樹下，背影被夕陽拉得又細又長，像根被人遺棄的扁擔。那串骷髏頭在暮色里泛著青白的光，倒比他本人更像個活物。
“他……他已是佛門弟子。”唐僧說得艱澀，目光卻不敢再往後瞟，只盯著火堆里躍動的火苗，那橘紅色的光映在他瞳孔里，倒能壓下幾分骷髏頭帶來的陰翳，“況且……有你們在。”
最後五個字說得極輕，卻讓孫悟空的尾巴尖悄悄翹了起來，八戒往他身邊又湊了湊，連哪吒都往火堆這邊挪了半步。風從崖下鑽上來，帶著流沙河特有的腥氣，唐僧猛地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攥住孫悟空的袖口——那布料上還沾著花果山的泥土味，混著點烤桃的甜香，是他九世輪回里從未聞過的、屬于“安全”的味道。
“師父你看！”八戒突然指著火堆，“土豆熟了！”
孫悟空一把搶過最大的那個，用金箍棒敲開焦黑的外皮，熱氣混著澱粉的香氣涌出來。他遞到唐僧面前時，特意用毛茸茸的手掌擋了擋燙氣︰“拿著，熱乎的能壓驚。”
唐僧接過土豆，指尖被燙得縮了縮，卻沒松手。溫熱順著掌心漫上來，連帶著心里那點被骷髏頭勾起的寒意也淡了些。他瞥見沙和尚還在老槐樹下坐著，懷里抱著那根降妖寶杖，像抱著件無處安放的罪證。
“悟淨，”他忽然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過來吃個土豆。”
沙和尚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慌忙站起身，往這邊走時特意用袈裟下擺掩住胸前的骷髏頭，腳步放得極輕，像怕驚擾了什麼。唐僧看著他走近，手里的土豆漸漸涼了些，卻覺得方才緊緊挨著悟空八戒的那點局促，竟慢慢化成了點說不清的滋味——就像這烤土豆，焦皮底下藏著的，總歸是溫軟的芯子。
孫悟空往沙和尚那邊扔了個土豆，砸在他懷里時發出悶悶的響。“接著！”猴子咧嘴笑，“師父讓你過來，你就過來，哪那麼多講究？”
沙和尚接住土豆，手指在焦皮上捏了捏，沒敢抬頭，只對著唐僧的方向低低說了聲︰“謝師父。”
唐僧沒看他，只是把自己手里的土豆往嘴邊送，熱氣燻得眼眶有些發潮。他知道自己還是怕那串骷髏頭，怕那九世的血債，可此刻被孫悟空的猴毛、八戒的呼嚕、哪吒的紅綾裹在中間，竟忽然覺得，或許有些恐懼，是能被身邊這些活生生的熱氣，一點點焐化的。
暮色像塊浸了墨的棉布，慢悠悠地罩下來。孫悟空拄著金箍棒站在唐僧左首，虎皮裙的邊緣掃過唐僧的僧袍，每動一下都帶起陣毛茸茸的風；哪吒立在右首，風火輪的余溫透過石板滲上來，在唐僧腳邊烘出一小片暖區。三人的影子被最後一點夕陽拉得老長，在地上交疊成個半圈，恰好把唐僧護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