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在前面開路，金箍棒敲得石子亂蹦，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他學不來。哪吒踩著風火輪，蓮花化身，本就無牽無掛，自然不懂什麼叫九世的陰影。就連豬八戒，雖也是妖怪出身，可沒親手掐斷過誰的輪回，哪里知道這恐懼有多黏人，像流沙河底的淤泥，沾在身上，洗都洗不掉。
唐僧的喉結滾了滾，把那句“我怕”死死咽了回去。他知道說出來也沒用，徒增笑話。菩薩會說“心魔自生”，悟空會說“師父膽小”，沙和尚……沙和尚大概會更愧疚，可愧疚頂什麼用？能把那九世的疼都抹掉嗎？
風掠過來，帶著戈壁的沙礫，打在臉上有點疼。他拽了拽韁繩，白馬往前挪了兩步。沙和尚默默跟在後面，距離不遠不近，像個影子。唐僧能听見對方的腳步聲，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可這試探在他听來，卻像倒計時的鼓點。
他嘆了口氣，指尖松開念珠，任其在掌心輕輕滾動。罷了，怕就怕吧。入了佛門，修的是心，可心也是肉長的。或許這西行路，不光是渡別人，也是渡他自己——渡他學會，怎麼在怕里，還能往前走。
只是眼下，他是真的、真的想離那個背著骷髏串的影子，遠一點，再遠一點。
唐三藏攥著念珠的手猛地收緊，紫檀木珠子硌得指腹發麻。他盯著沙和尚胸前那串骷髏頭，陽光從崖頂漏下來，在白骨凹處投下細碎的陰影，像極了前九世臨死前，那些卡在妖怪牙縫里的碎骨反光。
“師父，擔子放這兒成不？”沙和尚憨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卸下擔子時，那串骷髏頭隨著動作輕輕踫撞，發出“ 啦”的輕響，像有人在耳邊磨牙。
唐僧猛地閉了眼，喉間涌上腥甜。他想起觀音菩薩在流沙河岸邊說的話︰“此妖曾吃取經人九世，今點化他皈依，與你做個徒弟，負笈隨行。”當時他叩首應了，袈裟下擺沾著河邊的濕泥，心里卻像被那河底的淤泥糊住了——讓吃了自己九回的妖怪挑著行李跟在身後，這算哪門子的點化？
“師父？”沙和尚見他不動，又往前挪了半步。那串骷髏頭離得更近了，唐僧甚至能看清最底下那顆顱骨上，有個月牙形的缺口——和他左額角那道淺疤，形狀分毫不差。
“阿彌陀佛。”唐僧終于開了口，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他轉身時故意錯開視線，看向沙和尚腳邊的青石，“放……放那邊吧，離火堆遠些。”
沙和尚應了聲，彎腰時那串骷髏頭垂得更低，幾乎要踫到唐僧的鞋尖。唐僧踉蹌著後退，後腰撞在樹干上，才穩住身形。他看見沙和尚黝黑的脖頸上，掛著的骷髏頭被陽光照得泛白，忽然想起前一世被按在河底時，就是這雙手，攥著他的後領往水里按，那些骨頭的觸感，和此刻看到的一模一樣。
“師父，您是不是冷？”沙和尚直起身，見他臉色發白，想解下自己的僧袍遞過去，手剛抬起，又猛地頓住——他瞧見師父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眼神里的驚懼，像根針似的扎得他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