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空蕩蕩的河面,又扭頭看向茫茫水際,仿佛下一刻,那匹白馬就會踏著浪回來,那聲“徒弟”就會穿透水流落在耳邊。
可流水只會嗚咽,浪濤只會翻涌。他就那麼在河心浮沉,哭聲被水聲吞了大半,只剩些斷斷續續的抽噎,纏在打轉的漩渦里,成了流沙河永遠無人听見的回響。
沙和尚踩著流沙河的浪尖騰空時,頸間的骷髏項鏈還在往下滴水,每一顆骷髏頭的眼窩都掛著晶瑩的水珠,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未干的淚。他周身裹挾著一股濕冷的水汽,飛在空中時,衣袍下擺掃過蘆葦蕩,驚起的水鳥撲稜稜掠過他眼前,倒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西行隊伍已遠,流沙河再等下去也是枉然,如今能渡他脫離這困境的,怕只剩南海紫竹林里那位慈航普渡的觀音大士了。
他飛得又急又慌,降妖寶杖斜背在身後,杖尖不時蹭到雲層,帶起細碎的火花。路過一片積雨雲時,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他卻渾然不覺,滿心都是方才龍龜遠去的背影︰孫悟空那聲口哨、豬八戒的嗤笑、唐僧垂眸念經的側臉,像三根細針,密密麻麻扎在心上。他越想越急,腳下的雲氣都亂了章法,好幾次險些栽進下方的山巒。
紫竹林外的潮音洞已遙遙可見,那片終年不散的祥光在雲端泛著柔和的光暈。沙和尚落在竹林邊緣時,衣袍上的水跡已被天風卷得半干,只剩發梢還在滴著水。他深吸一口氣,攥緊了降妖寶杖——當年打碎琉璃盞被貶下界,是菩薩點化他“日後自有取經人渡你”,這話他記了整整九世,如今取經人來了又走,他怎能甘心?
“弟子沙悟淨,求見觀音大士!”他對著竹林深深叩首,聲音帶著未散的哽咽,在潮音與竹濤間蕩開。膝蓋磕在青石板上的瞬間,他忽然想起頸間的骷髏串——那是他前九世誤食的取經人骸骨,菩薩說這是“業障”,需等真正的取經人來化解。可如今……他下意識摸了摸骷髏頭,骨面上仿佛還殘留著流沙河的寒意。
竹林深處傳來環佩輕響,善財童子踏著蓮步走出,見他一身狼狽,眉頭微蹙︰“菩薩已知你心事。”沙和尚猛地抬頭,眼里瞬間燃起光,卻听童子繼續道,“取經之路,本是緣法齊聚。你與那師徒的緣,尚差一線。”
“差在哪?”他急切地追問,聲音都在發顫,“弟子願受任何責罰,只求能隨師父西行!”
善財童子指了指他頸間的骷髏︰“你執念太深,反被‘等待’困住。那師徒西去時,你只顧著追,卻忘了問問自己——若真追上了,憑什麼讓他們信你?”
沙和尚一怔,掌心的骷髏頭仿佛突然變重。他想起方才在河底,只顧著嘶吼“師父救我”,卻忘了展露半分皈依的誠心,反倒像個急著攀附的野怪。流沙河的濁浪、九世的罪孽、此刻的急切……原來這些早成了捆住自己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