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里的夜霧裹著潮氣滲進帳篷縫隙時,李嘯天正對著短刀上自己發紅的眼發怔。
方才彎腰撿刀時觸到的涼意還留在掌心,那枚黑石令牌被他攥得發燙,符文在月光下像活過來似的爬動,泛著幽藍的光。
\"誰?\"他猛地抬頭,短刀橫在胸前。
帳篷外傳來巡夜的腳步聲,夾雜著更夫梆子\"咚——咚——\"的悶響。
李嘯天喉結動了動,將令牌塞進懷里,指腹蹭過刻著\"激進\"二字的臂章——這是他上個月親手繡的,此刻針腳扎得他胳膊生疼。
與此同時,聯盟中樞的密室里,沈墨寒的指尖抵在青銅燈上。
燈油里浮著那枚黑石令牌的倒影,她袖中陰陽盤突然震顫,十二根銀針\"叮\"地扎進盤心。\"果然。\"她低聲自語,面前攤開的羊皮紙上密密麻麻寫著近期匿名信件的筆跡比對——所有\"激進派急攻保守派怯戰\"的挑唆信,運筆時隱時現的鬼氣,竟與令牌上的血紋同出一源。
\"寒兒?\"
陸醉川掀簾進來時,酒氣先涌了半屋。
他腰間的盲杖還留著小九的體溫,杖頭的青玉被摸得發亮。
沈墨寒將令牌推過去,燭火映得他後頸的咒文泛青,像條蓄勢待發的蛇。\"庫房走水那晚,守夜的老張說看見個戴斗笠的人影。\"她指尖劃過令牌邊緣的豁口,\"前日我讓阿七去查黑市,發現這符文是邪神余黨新換的暗號——他們在分化我們。\"
陸醉川摸了摸酒葫蘆,燒刀子的辛辣在喉間滾了滾。
他想起昨日晨會上李嘯天拍桌子要\"血洗魂淵\",無塵子撫著長須說\"不可輕動\",雙方唾沫星子都濺到他酒碗里了。\"要引蛇出洞?\"他突然笑了,酒葫蘆在掌心轉了個圈,\"你說個法子,我去備酒。\"
沈墨寒從袖中抖出張泛黃的絹布,上面畫著\"夢影結界\"的陣圖。\"三日後總攻的假消息,\"她將絹布按在令牌上,符文突然扭曲成蛇形,\"我讓人在各營傳得沸沸揚揚。
等那耗子來偷改作戰圖......\"她抬眼時眸中寒芒一閃,\"你守門,我困陣。\"
子時三刻,陰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墨。
中樞密室的窗欞被風刮得\"吱呀\"響,沈墨寒縮在梁上,望著下方陰影里蠕動的黑影。
那人身穿傳令兵的灰布衫,腰間別著根細鐵絲——方才他摸哨時,用這鐵絲割了兩個守衛的喉管,血都沒濺出半滴。
\"啪。\"
火折子亮起的瞬間,黑影猛地抬頭。
陸醉川倚在門框上,酒葫蘆在指尖轉得飛快,身後的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正正罩住密室門口。\"兄弟,\"他晃了晃葫蘆,\"大半夜不睡覺,來改地圖?\"
黑影的喉結動了動,突然甩出三把淬毒的柳葉刀。
陸醉川不躲不閃,刀風擦著他耳際刮過,卻在觸及咒文的瞬間\"嗤啦\"燒出青煙。
沈墨寒從梁上躍下,陰陽盤在掌心轉成銀輪,\"夢影\"二字從盤心迸發,黑影的動作立刻慢了半拍——他的影子被扯成兩截,一截還在揮刀,一截正往懷里摸解藥。
\"影蛇。\"陸醉川蹲下來,酒葫蘆抵著黑影的下巴,\"周元的人?\"
黑影瞳孔驟縮。
沈墨寒的銀針已經扎進他的\"魂門穴\",疼得他冷汗直冒︰\"你......你們怎麼知道?\"
\"你前天在西營說"盟主偏心保守派",\"陸醉川掰著手指頭數,\"昨天在南營罵"李嘯天就是個莽夫",\"他突然揪住黑影的衣領,酒氣噴在對方臉上,\"可你前天穿的是藍布衫,昨天換了灰布,今天又套上傳令兵的衣裳——\"他指了指黑影腳腕,\"腳脖子上的紅繩,三天都沒換。\"
黑影癱軟下去。
沈墨寒的銀針又深了半分︰\"誰讓你挑撥激進派和保守派?\"
\"周元!\"黑影尖叫,\"他說只要攪得聯盟內斗,等邪神降世......\"他突然噎住,喉間涌出黑血。
陸醉川眼疾手快捏住他下巴,從牙縫里摳出半粒毒丸︰\"說!
怎麼挑的?\"
\"匿名信......\"黑影的聲音像破風箱,\"用激進派的口吻罵保守派貪生怕死,又用保守派的筆跡寫激進派草菅人命......\"他眼球翻白,\"還有......黑石令牌......\"
天剛蒙蒙亮時,聯盟廣場上圍滿了人。
陸醉川站在高台中央,身後的大木架上掛著三十幾封匿名信,每封信旁都貼著對應的通訊記錄。
李嘯天擠到前排,看見自己上個月收到的\"保守派私通軍閥\"那封,信紙邊緣的血紋正和他懷里的黑石令牌對得上。
\"這是影蛇用三個身份發的。\"沈墨寒舉起塊青銅鏡,鏡中映出影蛇易容成老卒、賬房、馬夫的模樣,\"他在激進派說保守派要奪兵權,在保守派說激進派要搶頭功——\"她的聲音像冰錐,\"我們的火氣,都是別人往灶里添的柴。\"
廣場上炸開一片抽氣聲。
無塵子摸著長須的手頓住了,他上個月收到的\"激進派要殺元老\"的信,此刻正躺在最顯眼的位置。
李嘯天攥著短刀的手松了又緊,短刀\"當啷\"掉在地上——那封\"保守派藏著邪神密卷\"的信,他差點就信了。
\"我們不是為了勝利而戰斗。\"陸醉川的聲音突然沉下來,像擂在人心上的鼓,\"是為了讓百姓能睡個安穩覺,讓孩子能吃口熱飯。\"他扯下後頸的衣領,青灰色的咒文爬過鎖骨,\"我每次用城隍力,都要折十年陽壽——圖什麼?\"他抓起酒葫蘆灌了口,酒液順著下巴往下淌,\"就圖這人間,有人護著!\"
廣場上靜得能听見風刮過旗幡的聲音。
李嘯天彎腰撿起短刀,刀尖在地上劃了道深痕——這次不是要砍向保守派,而是對著自己的影子。
無塵子撫了撫李嘯天的肩膀,欲言又止,只輕輕拍了拍。
散場時,沈墨寒望著人群里幾個低頭快走的身影。
他們的袖角露出半截黑紋,和影蛇身上的暗號如出一轍。
她摸了摸腰間的陰陽盤,銀針又顫了——這次不是因為外敵,而是更暗的角落,還有未拔干淨的刺。
陸醉川晃著空了的酒葫蘆走過來,後頸的咒文比昨夜更青了些。
他望著遠處魂淵方向翻涌的陰霧,听見小九的盲杖在帳篷里輕響——那是她在說\"別怕\"。
\"該備下批黃酒了。\"他對沈墨寒笑,笑容里帶著刀,\"這次,要更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