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霧漫過陸醉川的靴底時,他聞到了熟悉的腐葉腥氣——和三年前在城隍廟後巷撿到小九時,那口枯井里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下意識摸向腰間的酒葫蘆,金屬外殼貼著掌心,涼得刺骨。
\"到了。\"趙霸天的聲音從左側傳來。
這位青幫老大的左肩還滲著血,是方才破陣時被尸兵抓的,但他直起的脊梁比鐵拐更硬,短刀在掌心轉了個花,\"奶奶的,這霧比黃浦江的夜還濃。\"
陸醉川抬眼。
前方的陰霧里浮著暗紅光紋,像被血浸透的蛛網,正是沈墨寒說的\"九幽封魂陣\"。
陣心處兩道身影如巨岩般壓來,大祭司的紅袍翻卷如浪,新勢力首領的骨刀滴著黑血,在霧里拖出蜿蜒的血線。
\"幽冥邊界。\"清風道長的聲音在發抖。
這位向來仙風道骨的觀主此刻道袍下擺全是泥,他的手按在鎮魂燈上,燈芯的火苗縮成豆大,\"稍有差池......\"
\"老清,怕了?\"玄風長老的鐵拐重重叩地,震得陰霧散了團,\"當年你我在鬼市搶《太上清心咒》,你被尸王追得爬上樹,怎麼沒見你怕?\"他扯了扯腰間的酒壇碎片,那是方才撿的年輕幫眾的,\"這小子說要護他娘,咱們這些老骨頭,難道連個娃娃都不如?\"
清風道長的喉結動了動。
他望著不遠處縮成一團的門派弟子——幾個年輕道童正攥著桃木劍往後挪,靴跟蹭著青石板發出刺啦聲。
他突然伸手扯開道袍,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八卦腰帶系得歪歪扭扭︰\"怕?
貧道怕的是......\"他指向陰霧深處,\"怕他們真把幽冥界的窟窿捅開,讓咱們的尸首,都喂了那些吃魂的東西!\"
\"那怎麼辦?\"人群里有人小聲問。
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刀疤從眉骨貫到下頜,陸醉川記得他是趙霸天新收的小弟,\"咱們......能贏麼?\"
沈墨寒突然展開一卷泛黃的帛書。
她的指尖在《陰陽地脈圖》上移動,羅盤在袖中震得嗡嗡響︰\"他們要借黃泉之力開幽冥通道。\"她的聲音像淬了冰,\"這陣的核心是"死氣逆流"——把咱們的活人氣血當燃料,把黃泉的陰煞當刀,最後......\"她頓了頓,帛書邊緣被指甲掐出褶皺,\"最後咱們的魂魄會被攪成齏粉,連輪回都進不去。\"
人群里炸開一片抽氣聲。
幾個弟子的刀\"當啷\"掉在地上,年輕幫眾的短刀在掌心沁出紅印,玄風長老的鐵拐又重重叩了下,像是要把恐懼釘進地里。
趙霸天突然吼了一嗓子︰\"怕個球!
老子當年在法租界被七把槍指著,都沒慫過!
打!
哪怕死,也得在他們心口捅個窟窿!\"他的傷處滲出血,在道袍上暈開朵紅梅,\"大不了二十年後,老子再帶幫兄弟殺回來!\"
但後退的腳步仍在響。
陸醉川望著那個縮在最後面的道童——不過十二三歲,道冠歪在耳邊,手里的引魂幡抖得像風中的葉子。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當跑堂時,被掌櫃的拿算盤砸,也是這麼抖著躲在櫃台後面。
那時他想,要是有誰能站出來,說一句\"有我在\",該多好。
他一步一步走上用青石板壘的高台。
鞋底碾過碎石的聲音,像敲在眾人心上。
沈墨寒的目光追著他,袖中羅盤突然爆發出刺耳鳴響,她低頭一看,指針正瘋狂旋轉著指向陣心——那里有團漆黑的光,比陰霧更濃。
\"你們怕死,我懂。\"陸醉川的聲音不大,卻像根針,刺破了滿場的喧囂。
他摸出腰間的酒葫蘆,晃了晃,里面還有半滴酒,\"我十二歲沒了娘,在街頭啃過凍饅頭,被人拿棍子打斷過腿。
那時候我想,活著可真累啊。\"他抬頭,月光透過陰霧照在臉上,\"可後來我撿了個啞巴盲女,她摸我手的時候,說"哥哥的手好暖";我交了幫兄弟,他們喝多了會拍著我背說"醉川,有你在,咱不怕"。\"他的喉結動了動,\"這些暖,這些不怕,我舍不下。\"
他解下酒葫蘆的塞子。
最後一滴酒落在青石板上,\"啪\"地濺起金芒。
那是百年陳釀的殘液,是他藏在城隍廟梁上,準備等小九長大時一起喝的。\"這壇酒,我敬那些等我們回家的人。\"他仰頭,將酒葫蘆倒轉,最後一滴酒滑進喉嚨,灼燒著食道,燒得眼眶發酸,\"我陸醉川,願為前鋒。
若我死——\"他重重拍了下胸口,城隍印在懷中發燙,\"諸位可退。\"
金芒從他腳下騰起。
初代城隍的殘影在他身後浮現,青面金袍,手持判官筆,筆尖點過之處,陰霧被撕開道裂縫。
玄風長老的刀疤在金光里顫動,他突然跪了下去,鐵拐拄地︰\"老子活了五十八年,沒服過幾個人。
陸兄弟,這一拜,我敬你敢拿命換活人!\"
清風道長的老淚砸在八卦腰帶上。
他扯著道童的袖子,把嚇呆的少年按跪在地上︰\"跪下!
這是城隍顯聖!\"趙霸天咧嘴笑,露出缺了顆的門牙,他揪住後退弟子的衣領,把人拽到前面︰\"跪!
老子都跪了,你們慫個屁!\"
年輕幫眾的短刀舉得老高。
他褲腳的尸水還在滴,卻梗著脖子喊︰\"我娘說,要做個有脊梁的人!\"道童的引魂幡不再抖了,他抹了把臉,把歪了的道冠扶正︰\"師父說,道童也要護道!\"
陰霧里傳來刺耳的尖笑。
大祭司的紅袍突然脹大如傘,無數鬼手從袍底鑽出,抓向天空︰\"好,好得很!\"他的眼楮在霧里泛著幽綠,\"這些鮮活的魂魄,夠我澆開十朵黃泉花!\"
\"陸大哥!\"沈墨寒的驚呼聲刺穿陰霧。
她的羅盤\" \"地裂成兩半,指尖掐著《陰陽地脈圖》上的某處,\"陣心!
那個穿灰衣的——他手里拿的是幽冥界引!\"
陸醉川順著她的指尖望去。
霧幕被金光撕開的裂縫里,一個灰衣人正舉著塊漆黑的玉牌,牌面刻滿蠕動的鬼文。
那是打開幽冥界的鑰匙,是能把整座北洋城都拖入虛無的鎖。
他的瞳孔縮成針尖。
最後一滴酒的灼燒感在體內炸開,城隍印從懷中飛出,懸浮在他掌心,金光大盛。\"斷他們的命根子。\"他低喝一聲,腳尖點在青石板上,石板\" 嚓\"碎裂。
陰霧被撕開的裂縫突然擴大。
陸醉川的身影如離弦之箭,掠過眾人頭頂。
他的衣擺獵獵作響,城隍印在前方劃出金色軌跡,像把開天的刀。
大祭司的鬼手剛伸到半空,就被金芒灼得冒起黑煙;新勢力首領的骨刀剛舉起,就被金光震得嗡嗡作響。
灰衣人抬頭。
他看見陸醉川眼中的光,比月光更亮,比黃泉更燙。
那光里有酒樓的灶火,有小九的盲杖,有趙霸天拍他背的手,有所有他舍不下的暖。
\"拿命來——\"陸醉川的暴喝震得陰霧翻涌。
城隍印帶著千鈞之力,朝著灰衣人手中的幽冥界引,轟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