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霧里的鬼哭突然拔高了一個調門。
灰衣人握著幽冥界引的手開始發抖。
他能看見那道金色身影穿透陰霧時帶起的氣浪,像把燒紅的刀劃開腐肉,所過之處鬼手焦黑蜷曲,連大祭司刻意布下的迷障都被撕出蛛網般的裂痕。
\"不——\"他喉間發出破碎的嗚咽。
這是他第三次被推上祭台當引魂人,前兩次他還能安慰自己是為了家族續命,可此刻陸醉川眼中跳動的光太燙了,燙得他想起老家灶台前等他的老娘,想起上個月偷偷塞給鄰家小娃的糖塊。
陸醉川的腳尖點在青石板上的瞬間,整座廢墟都在震顫。
他能听見自己胸腔里血液奔涌的聲音,像酒樓後廚那口老銅鍋煮沸時的轟鳴——那口鍋煮過他十六歲時第一次端給客人的熱湯面,煮過趙霸天醉到趴在桌上時砸出來的酒漬,煮過小九摸索著給他系歪的圍裙角。
\"斷他們的根。\"他低喝時,城隍印在掌心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肉。
這是最後一滴燒刀子的力量,是他前夜跪在城隍廟老槐樹下,對著殘碑磕了三個響頭才借來的底氣。
灰衣人手中的玉牌突然泛起幽藍鬼火,他後槽牙咬得生疼,腕間青筋暴起如蛇,\"敢動老子護著的人,拿命抵。\"
金芒撞上鬼火的剎那,灰衣人整個人被震得飛出去三丈遠。
幽冥界引脫了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漆黑弧光。
陸醉川听見自己指節捏得 響,余光瞥見沈墨寒的身影如靈貓竄起——她素白的裙角沾著血污,發間那枚青玉簪子卻仍端端整整,是方才替他擋尸毒時被劃的傷口還在滲血,此刻她指尖掐著陰陽訣,鎖鏈狀的光紋從袖口竄出,精準纏住了下墜的界引。
\"好!\"趙霸天的吼聲震得耳膜發疼。
這個總說自己\"粗人不懂這些神神鬼鬼\"的青幫老大,此刻正把短刀咬在嘴里,抄起身邊小弟的紅纓槍就往前沖。
他後背的青龍頭刺青隨著動作鼓脹,腳底下踩著的碎磚\" 嚓\"裂開︰\"都給老子把腰板挺起來!
陸家兄弟拿命拼,咱們縮著算什麼玩意兒?\"
年輕幫眾的短刀砍在尸兵脖頸時迸出火星。
那是個臉上還帶著痘痕的小子,褲腳的尸水早結成硬塊,此刻卻咧著嘴笑︰\"哥幾個記著不?
上個月陸大哥請咱吃鹵煮,說"人活一世,得護著心里那團火"!\"他刀尖挑飛一具腐尸的下巴,轉頭沖嚇呆的道童喊︰\"小師傅,你那引魂幡不是能招善魂嗎?
來幫個手!\"
道童的引魂幡終于不再發抖。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和淚,歪了的道冠被他狠狠按正︰\"師父說,道童也要護道!\"幡面上的金色符文突然亮如星子,那些原本蜷縮在角落的善魂發出清越的嘯聲,裹著檀香撞進尸群。
戰場的喧囂里,陸醉川听見骨刃劃破空氣的尖嘯。
新勢力首領的雙刃帶著腥風劈來,刀刃上凝著的黑血滴在他肩頭,立刻燒出焦黑的洞。
這男人的眼眶里沒有眼白,全是翻涌的暗雲,喉嚨里發出非人的嘶鳴︰\"敢壞我大事——\"
\"你配說"大事"?\"陸醉川擦了擦嘴角的血,城隍印在掌心轉了個圈。
金色火焰順著印身竄上他的手臂,燒得衣袖\"刺啦\"作響,\"你眼里只有權,老子眼里有活人。\"他右拳裹著金焰轟出,空氣里響起布匹撕裂的聲響,新勢力首領的左臂應聲而斷。
慘叫聲刺穿陰霧。
那截斷臂墜地時還在抽搐,黑血在青石板上腐蝕出碗口大的坑。
陸醉川借著反震之力騰空,正看見沈墨寒將界引鎖進陰陽鎖鏈的最後一環——她的指尖在鎖鏈上按出血印,鎖鏈發出龍吟般的清響,界引上的鬼文瞬間熄滅。
\"成了!\"清風道長的老淚又涌了出來。
他抖著手從道袍里摸出三張鎮尸符,反手拍在沖過來的尸兵額間︰\"玄風老弟,五行陣該起了!\"玄風長老的鐵拐重重頓地,刀疤在金光里泛著亮︰\"早等著呢!\"兩人的法訣在空中交纏,青、赤、黃、白、黑五色光罩應聲而起,將敵軍陣型死死困在中央。
大祭司的紅袍突然脹大如傘。
他原本枯瘦的手指暴長三寸,指甲里滲出墨綠色毒汁,喉間發出夜梟般的尖笑︰\"好,好得很!\"他身後的陰霧翻涌如沸,無數半透明的怨魂從霧里鑽出來,嘶喊著往他掌心聚集,\"那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
\"幽冥巨獸!\"沈墨寒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顫音。
她剛把界引塞進懷里,羅盤又在掌心發燙,\"陸大哥,那是用十萬怨魂祭了三年的邪物!\"
陸醉川抬頭。
那團由怨魂凝聚的黑影正在成型,獠牙比他的人還高,眼楮是兩團跳動的鬼火,每噴一口氣都能燒穿半塊青石板。
他能听見那些怨魂的哭嚎里夾雜著嬰兒的啼叫、婦人的嗚咽、老卒的嘆息——都是被周天佑的陰兵買賣害了性命的無辜人。
\"哭什麼?\"他突然笑了。
酒意已經燒到喉頭,城隍印在掌心燙得幾乎要融化,\"老子來給你們報仇。\"他雙手合印,舌尖咬破,血珠滴在印身的紋路里,\"初代城隍在上,醉川以命相求——\"
天空突然裂開一道金縫。
那是陸醉川在城隍廟殘碑上見過的光,是小九摸他手心時說\"暖得像太陽\"的光,是趙霸天拍他背時說\"這才是爺們兒\"的光。
金色虛影從光縫里踏雲而下,冕旒垂落遮住面容,卻有不可言說的威嚴從每道衣紋里滲出。
幽冥巨獸的鬼火撞上虛影的手掌時,像雪落滾油般\"刺啦\"作響。
巨獸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怨魂們爭先恐後地從它體內逃出來,跪在虛影腳下嚶嚶哭泣。
大祭司的紅袍\"唰\"地褪回原樣,他踉蹌著後退,臉上的肥肉抖成篩糠︰\"你...你怎麼可能...\"
\"因為你不懂。\"陸醉川踩著金芒走向他。
城隍印的重量壓得他肩膀發顫,可他的腰桿挺得比清風觀的千年古松還直,\"人心比鬼火熱,比黃泉深。
你拿十萬怨魂當燃料,老子有十萬活人替我撐著脊梁。\"
大祭司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處暗紅的圖騰——那是朵半開的黃泉花,花芯里有幽光閃爍。
陸醉川的腳步頓住,他聞到了腐水翻涌的腥氣,听見了門軸轉動的吱呀聲。
\"想攔我?
晚了!\"大祭司的笑聲里帶著癲狂,他指尖刺破掌心,血滴在黃泉花上,\"這三年我用三百童男童女的魂養它,用三千守城兵的骨祭它——\"
陰霧深處傳來轟然悶響。
陸醉川的城隍印突然發燙。
他抬頭,看見陰霧最濃處裂開一道漆黑的門,門縫里滲出的寒氣凍得他後頸發疼。
門楣上的鬼文正在蠕動,像無數條毒蛇在嘶喊。
\"陸大哥!\"沈墨寒的尖叫混著趙霸天的怒罵、清風道長的法咒,在他耳邊炸成一片。
他握緊城隍印,酒意已經燒穿最後一層理智,可他知道——
這一仗,還沒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