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壓城,腐臭的陰兵隊列如潮水般涌來,鐵鱗甲踫撞的聲響震得人耳膜生疼。
陸醉川掌心的城隍印燙得驚人,金色流光順著他的手臂爬滿全身,映得眾人臉上的血污都泛起暖光。
“墨寒!”他的聲音混著金戈之氣撞進沈墨寒耳中。
那女子正將最後一道護身符拍在傷兵後頸,聞言抬頭,發間銀簪在金光里一閃——那是她亡母留下的遺物,此刻竟也跟著泛起微光。
沈墨寒沒問“什麼忙”,她太了解陸醉川眼底那簇火。
指尖撫過腰間桃木劍的雲紋劍柄,千年古木的氣息順著血脈往上竄,她反手拔劍,白光裹著松脂香破鞘而出。
兩把法器的光芒在半空相撞,像兩簇火苗滾成一團,“轟”地炸開。
最先有反應的是牆角那個縮成蝦米的小士兵。
他原本抱著斷腿哭嚎,此刻突然抬頭,臉上淚痕未干,眼楮卻亮得驚人︰“我…我娘說過,咱們老家的城隍爺最護短!”話音未落,他抄起地上的步槍,瘸著腿往陰兵堆里沖。
“他奶奶的!”趙霸天吐掉嘴里的血沫子,鐵砂掌拍碎撲過來的陰將天靈蓋,“老子青幫的規矩,兄弟上刀山,老子就得扛油鍋!”他抄起門板當盾牌,護著傷兵們往巷子深處撤,粗布褂子被陰兵指甲劃得稀爛,露出的胸膛上赫然紋著“義”字,紅得像要滴血。
小九雖看不見,卻能感知陰陽氣的流動。
她握著判官筆的手微微發顫,盲眼上的白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淡青的胎記——那是無眼判官轉世的印記。
筆鋒點地,地面裂開細小的紋路,竟將撲向沈墨寒的陰兵絆了個踉蹌︰“姐姐,左邊有三個!”
士氣回升的士兵們跟著吼起來,有舉著燒火棍的廚子,有攥著算盤的賬房,甚至連幫佣的老婦都抄起了切菜刀。
陰兵們的青面獠牙在這股熱氣里開始模糊,像被水沖開的墨。
“好一出人心戲碼。”
陰風中突然炸響一道冷笑。
眾人抬頭,只見先前隱在陰雲里的神秘敵人現了身。
他穿著墨綠暗紋長袍,腰間懸著串黑玉念珠,每顆珠子里都封著個扭曲的人臉。
最駭人的是他的眼楮——左眼是活人丹鳳,右眼卻泛著死灰,分明是陰陽眼強行融合的模樣。
“喚醒人心?”他指尖一彈,念珠上的黑玉“ ”地裂開,無數灰霧從縫隙里鑽出來,“人心最是善變,我讓他們信鬼,他們便跪;我讓他們懼死,他們便逃。”
灰霧裹著腐臭涌進士兵鼻腔。
剛才還紅著眼沖鋒的小士兵突然踉蹌,步槍“當啷”落地︰“娘…娘說鬼會吃人腦…”瘸著的腿一軟,他抱著頭蹲在地上發抖。
賬房先生的算盤“啪”地散了架,珠子滾得到處都是︰“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娃…”
陸醉川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能看見那些灰霧里纏著細細的黑線,像無數根針往人魂魄里扎。
城隍印的金光被壓得暗了幾分,他咬著牙掐住自己虎口,血腥味漫進喉嚨——不能退,他身後是趙霸天護著的傷兵,是沈墨寒染血的裙角,是小九摸索著撿筆的手。
“霸天,帶他們撤到西巷關帝廟!”他扯著嗓子吼,“那尊關公像有百年香火,能擋一陣!”
趙霸天的鐵砂掌還滴著陰兵的黑血,聞言卻紅了眼眶。
他知道陸醉川這是要斷後,粗糲的手掌重重拍在陸醉川肩頭︰“哥幾個在廟門口給你留半壇燒刀子!”說罷抄起門板,像頭被激怒的熊,護著人往巷口沖去。
“小九,守好墨寒!”陸醉川反手將城隍印拋向空中,金光照亮他汗濕的額發,“墨寒,用桃木劍給我開道!”
沈墨寒的桃木劍與城隍印的金光絞在一起,像把金色的鐮刀,將陰兵群劈出條血路。
小九的判官筆點在虛空,每一筆都勾斷一條纏向沈墨寒的灰霧黑線。
三人背靠背站成三角,陸醉川的拳頭砸在陰將胸口,震得對方甲片碎裂;沈墨寒的劍花掠過陰兵脖頸,白光過處,鬼氣消散;小九的筆尖擦著敵人衣角,在青磚上劃出“誅”字,竟引動天雷在陰雲里炸響。
但敵人的灰霧越來越濃。
陸醉川感覺呼吸都開始發黏,每揮一次拳,胳膊就重上幾分。
他低頭看向手背,驚覺皮膚下爬滿了細小的紫斑——這是過度使用城隍之力的征兆,老城隍說過,每透支一分力量,壽命便折損一年。
“陣法!”沈墨寒突然低喝。
她的桃木劍劈開一團灰霧,露出下面若隱若現的青銅紋路,“這些灰霧是從地下陣眼里涌出來的!”
陸醉川順著她的劍尖望去。
果然,青石板縫隙里滲出縷縷灰煙,在半空聚成霧團。
他蹲下身,指尖蘸了蘸石縫里的灰,放到鼻端輕嗅——有股熟悉的腥甜,像極了上個月在亂葬崗挖到的陰棺里的尸油。
“能破嗎?”他抹掉指尖的灰,抬頭時眼底閃著銳光。
沈墨寒的額角掛著汗,發梢都沾在臉上︰“陣眼應該在祭壇里。但需要…需要有人潛進去。”她話沒說完,陸醉川已經站了起來。
“我去。”
“醉川!”小九突然抓住他的衣角。
盲女的手涼得像冰,“我…我能感覺到里面有東西,很凶…”
“沒事。”陸醉川蹲下來,把小九的手放進沈墨寒掌心,“你和墨寒守在這里,等我回來。”他轉身要走,卻被趙霸天從後面拽住。
“哥!”趙霸天的粗布褂子又多了幾道血口子,“我知道你本事大,可那陣眼要是有埋伏…”
“你是青幫老大,是這些人的主心骨。”陸醉川按住他的肩膀,“要是我沒回來,你得帶著他們活著。”他拍開趙霸天的手,轉身沖進灰霧里,背影被金光裹著,像團燒不熄的火。
灰霧越往里越濃,陸醉川的睫毛上都沾了層灰。
他順著石縫里的尸油味往下找,在廢棄的染坊後牆根發現個半人高的地洞。
洞壁上刻滿倒懸的符咒,每道符都用生人血畫的,暗紅的痕跡還沒完全干透。
剛鑽進地洞,老城隍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比往常更清晰︰“小子,看見那尊青銅鼎沒?”
陸醉川抬頭,只見洞底中央立著尊一人高的青銅鼎,鼎身鑄滿吞頭獸紋,鼎口飄著的灰霧正是外面那些。
鼎邊堆著七具尸體,都是年輕男子,心口插著黑玉念珠——和神秘敵人腰間的一模一樣。
“這是血祭陣。”老城隍的聲音里帶著怒氣,“用活人魂魄養陰兵,那老東西倒是夠狠。”
陸醉川摸著城隍印走向青銅鼎。
指尖剛踫到鼎身,鼎內突然騰起黑霧,凝成神秘敵人的模樣︰“陸醉川,你以為毀掉陣眼就能贏?”黑霧里伸出只手,掐住他的脖子,“你可知這陣法的核心是什麼?是你最在乎的人——”
“住口!”陸醉川暴喝一聲,城隍印的金光炸得黑霧四散。
他借著這股力道撲向鼎口,卻在觸到鼎沿的瞬間頓住。
鼎壁上刻著一行小字,是用他的血寫的︰“陸醉川,你娘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阿川,快跑’。”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
那年他七歲,娘被債主堵在破屋,他躲在米缸里,听著外面的打罵聲,听著娘最後那句“阿川,快跑”。
後來他被老城隍撿到,再沒回去看過那堆廢墟。
“後悔嗎?”黑霧的聲音像蛇信子,“你要是現在退出去,我放他們一條生路。”
陸醉川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趙霸天把最後半塊干糧塞給傷兵時,那兵娃子哭著說“這比我娘烙的餅還香”;想起沈墨寒把護身符塞給小九時,手指輕輕踫了踫盲女的發頂;想起小九用腳給沈墨寒墊石塊,嘴里含糊地“嗯嗯”著,像在說“姐姐坐”。
“老東西,你搞錯了。”他抹去嘴角的血,“我在乎的人,從來不需要我退。”
城隍印重重砸在青銅鼎上。
金光裹著鼎身,那些吞頭獸紋開始扭曲、碎裂。
陸醉川喘著粗氣,正要再補一掌,身後突然傳來個沙啞的聲音︰“醉川哥,你說過要教我喝燒刀子的。”
他猛地轉身。
月光從地洞頂端的裂縫漏下來,照在來人臉上。
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左眼角有道疤——正是三天前被他救過的小叫花子狗剩。
可此刻狗剩的眼楮泛著死灰,手里握著把染血的匕首,刀尖正對著他的心髒。
“狗剩?你…你怎麼在這兒?”陸醉川下意識後退,卻撞在青銅鼎上。
少年咧嘴笑了,聲音卻變成了神秘敵人的︰“他呀,三天前就被我抓來當血祭了。你說,要是你死在他手里,那些在乎你的人,得有多傷心?”
匕首帶著風聲刺來。
陸醉川想躲,卻看見少年眼底閃過一絲清明——那是狗剩的眼神,像極了那天他蹲在酒樓門口,望著蒸籠里的包子直咽口水的模樣。
“對不住了,娃子。”陸醉川咬著牙,沒有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