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周秉義緩緩將那天回家團聚一晚，第二天返回軍區招待所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了弟弟，包括“雪原春耕”計劃的失敗、明艷擅自上報項目，以及向師部領導匯報福利點的詳細經過。
“師部為了嘉獎我，打算推薦我去首都軍事學院深造。”周秉義微微一頓，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猶豫，“我心里清楚，這次能有這樣的功勞，多虧了你在北機廠擔任技術部長，為我爭取到這個福利點的名額。所以，我想多听听你的看法。”
周秉昆陷入沉思，片刻後，眉頭微微皺起︰“哥，去軍事學院深造，這確實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對你今後的發展無疑有著巨大的助力。但有些現實問題也不得不慎重考慮。你這一去，少說也得幾年時間。郝冬梅還在鄉下插隊，一旦你們分開這麼久，我就怕……”周秉昆沒有把話說完，但眼神中滿是擔憂之色，仿佛已經預見了未來可能出現的種種困難。
周秉義心中一沉，郝冬梅一直是他心底最柔軟的牽掛。周秉昆的話讓他陷入往昔。
周秉義和郝冬梅是市一中的高三學生。周秉義本有著考大學的目標，郝冬梅則是高干家庭的千金。在那個特殊年代，他們成了“逍遙派”的一員，既不能工作也無法升學，只能通過讀禁書和談戀愛來消磨時光。周秉義的妹妹周蓉曾評價郝冬梅，說她擁有斯托夫人那種悲天憫人的善良，這讓周秉義對她另眼相看。郝冬梅也被周秉義的責任感和擔當所吸引，兩人在相處中情愫漸生。
風暴初期，郝冬梅的父親被打倒，母親也被審查下放，家庭陷入困境。在郝冬梅家落魄的時候，周秉義始終不離不棄地照顧她，給予她溫暖和支持。
他們一起在書中找尋革命真理，愛情的真諦，探討人生的哲學，舒發心中的理想。
任何時代都有些不怎怕事的人，他倆總能搞到以前不曾讀過的書來一起看。有時在周家拉上窗簾，一個讀，一個听，兩人還討論，甚至爭論。
有時還找來周蓉和蔡曉光來評理，那時的他們，有種天荒地老的感覺，是生死不愉的那種。
在下鄉的日子里，兩人雖然身處不同地方，但每月都會在白樺林中幽會。他們的愛情沒有太多的激情澎湃，更多的是細水長流的陪伴。
周秉義對郝冬梅的愛理智而深沉，他會為郝冬梅的遭遇感到心疼，也會為了她的未來努力奮斗。郝冬梅也在周秉義那里找到了安全感和歸屬感，兩人在艱難的歲月里相互取暖，感情越來越深厚。
但也有小波折，比如好幾次郝冬梅暗示他，我們年齡都夠了，他听懂了，但他沒表示，他不知是什麼心理。
也許，聰明的郝冬梅知道，那次吵架，可能是郝冬梅集中怨念的一次爆發，也是對他猶豫的不滿。
總之，周秉義道了歉，但還是沒接兩人要結婚這事的茬。也許兩人是和好了，暗里怕是有條大裂谷。
周秉義在上任師後勤部外聯科科長後，師政治部找他談過話，主任那句“要注意劃清界限”的警告，至今仍清晰地回響在耳邊。如果他去首都學習，就算不沖著升職，兩人聚少離多，盡管感情深厚，可未來充滿了變數，誰也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
“我也擔心冬梅。”周秉義緩緩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與憂慮，“這些年她因為家庭成份問題吃了太多苦，要是我再去軍事學院，真不知道她能不能等我……”
周秉昆看著哥哥，心中有些不忍，但還是繼續說道︰“哥，問題不在于冬梅姐願不願意等你，而是你到首都學習後，眼界會發生變化……”周秉昆措辭委婉，但意思卻很明確，他擔心環境的改變會讓周秉義對感情的看法產生變化。
他抬手制止了正欲辯解的周秉義，接著說道︰“你和冬梅姐感情固然深厚，可現實就是如此殘酷。這幾年社會變化日新月異，誰也無法預料以後會怎樣。你要是去了軍事學院，接觸的人和事都截然不同，再加上冬梅的家庭成分是黑五類，一旦你們結婚，在某些方面可能會受到影響……你得和她好好商量商量。”
周秉義漸漸冷靜下來，神色凝重地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說道︰“你說得對，我確實得找個時間，和冬梅好好談一談。這不僅關乎我的未來，也關系到我們兩人的以後。”
兄弟倆陷入了沉默，唯有窗外的風聲輕輕拂過，仿佛也在為他們的憂慮而嘆息。
良久，周秉義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堅定的光芒︰“無論如何，我都要先和冬梅溝通清楚。至于去軍事學院的事，我會慎重考慮。畢竟，這一步一旦邁出，就沒有回頭的余地了。”
周秉昆輕輕拍了拍哥哥的胳膊︰“哥，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確的決定。不管你怎麼選擇，我都會支持你。”
“哎，這次我可真是沾了你不少光，冬梅也因為你的幫助，現在過得十分充實。”周秉義真誠地向弟弟表達著感謝，隨後又提起母親剛剛叮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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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寄來的信，你應該也看了，你覺得周蓉的地址……？”周秉義問道。
“這沒什麼，他既然想要，我們做兒子的自然得給。你就給爸回封信吧，就說家里一切都好，讓他別擔心。”周秉昆回答道。
“還有周蓉的事……”周秉義微微皺眉，緩緩說道，“前幾個月，她來信訴苦，說在黔省山區的日子過得很不容易。信里詳細描述了山區的艱苦條件，交通不便，物資匱乏，吃的都是些粗糧野菜，有時候甚至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她還說，晚上睡覺的時候，被子又薄又破，根本抵擋不住山里的寒冷。可是，我靜下心來想一想，去山區，本就是她自己的選擇。至于吃的不好，她去之前，可是帶了不少錢票的……我想來想去，最後也就只給她寄了些衣物和生活物資。”
“家里也收到了她的求援信，當然她沒有開口直接要錢要物，只是在信中一個勁地訴苦。母親听了後，心疼得不停抹眼淚，然後就想給她寄些錢物去。但我勸住了母親。”
周秉昆淡淡道，“她去黔省前，把自己的物件全部倒賣了，加上母親給的，二三百元錢是有的。而且上山下鄉，國家是提供口糧的，只要她合理計劃著用，肯定苦不了。如果還想著和家里一樣，隔三差五就能吃上白面、肉食，那下鄉也就失去了意義。母親後來也想開了，讓我回信，只交代她保重身體就行。”
月光輕柔地灑在兄弟倆身上，映出他們修長的影子。在這寧靜的夜晚，他們共同面臨著人生的重要抉擇，未來的道路雖充滿未知，但他們彼此間堅定的支持，將成為前行路上最堅實的力量。
吉春的雪如鵝毛般紛紛揚揚。周秉昆出門時，還再三叮囑母親今天千萬別出門。
街道上倒是清掃出了一米來寬的人行小道，可路面結著冰凌子，濕滑得厲害。然而，快到北機廠時，景象卻截然不同。
進出工廠的大門大道被清掃得干干淨淨，門崗的保衛們持槍筆直地站立在門外，進出大門的職工們在他們的引導下井然有序。
周秉昆頭戴風雪帽，圍巾嚴嚴實實地掩住口鼻，身著軍大衣，腳蹬帶毛高幫皮鞋，隨著職工人流走進工廠，徑直朝廠辦大樓走去。
今天有個至關重要的會議，他要向有意進駐北機廠工業園區建設配套廠的廠領導們進行解說。
就在他正準備前往廠辦大會議廳時，蔡曉光的秘書攔住了他，告知他開會前得先去廠長辦公室一趟。
秘書在前面帶路，周秉昆跟在後面，一路上不停地和廠辦的干部、工作人員打招呼。如今在北機廠，大家都知道，蔡廠長有時做出的決定，偶爾還會有人提出質疑，但周部長遞交的報告，卻沒人會反對。
北機廠因技術部而實現騰飛，周秉昆無疑是工廠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只是他為人太過低調，再加上各部門負責人反復交代，生怕上面把他調走，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蔡曉光的辦公室里，省委王書記和省革委會成員蔡挺凱也在，由此可見省里對這次北機廠配套工業園區項目極為重視。這是一種全新的模式，同時也是一場冒險。
省里因為北機廠的這一大動作，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要是創匯成功，有京城的經貿部和金融部頂著，那倒也還好；可一旦沒達到預期，遭受的責難可想而知。
秘書替周秉昆推開辦公室門，等他進去後，又小心翼翼地拉上門，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不遠處守著，這是他的職責所在。
“小周同志，來，來，來，坐這邊。”王書記笑容滿面地朝著正準備向他打招呼的周秉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老一輩革命家向來直爽，喜好都寫在臉上，沒那麼多彎彎繞繞。
“王書記早，蔡主任早。”周秉昆有禮貌地向省委王書記和蔡挺凱問候，又和蔡曉光打了聲招呼，這才坐到王書記身旁。
蔡曉光充當起服務員，沏了一杯茶，放在周秉昆身旁的茶幾上，這才開口說道︰“省里和中央有人對我廠的行為存在質疑，反對聲音還不小呢。他們說咱們的行為偏離了計劃經濟的軌道，有復闢資本主義的風險。這不，王書記和我爸就來听听廠里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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