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走廊里,電子鐘的滴答聲被無限拉長。李陽攥著皺巴巴的繳費單來回踱步。孫東不停地扒著門縫張望,趙玉蘭的佛珠在指間捻得飛快,整間走廊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焦灼。
‘’吱呀‘’,急診室的門終于滑開,白大褂帶起的風掀起眾人衣角。醫生摘下口罩時,李陽幾乎是撲過去的︰‘’大夫,我德才叔他們怎麼樣了?‘’
‘’命保住了。‘’醫生的聲音像春日融雪,‘’孫德才肩骨骨裂,趙遠山肋骨骨折,陳光的刀傷沒有傷到要害。靜養十天半月就能出院。‘’話音未落,走廊里爆發出壓抑的抽氣聲,趙玉蘭當場跌坐在長椅上,佛珠散落一地。
就在這時,護士抱著熟睡的富瑤走了出來,小女孩粉嫩的臉頰上還沾著了淚痕,發梢卻隨著呼吸輕輕顫動,李陽顫抖著伸手觸踫孩子柔軟的發絲,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咚‘’地落回胸腔。窗外不知何時放晴了,一縷陽光斜斜切進走廊,將眾人緊繃的影子慢慢熨平。
半個月的時光轉瞬即逝,晨光溫柔地撫過王秀梅的眉眼,她懷中的富瑤已恢復往日的活潑,正揮舞著小手咿咿呀呀。今天是趙遠山、孫德才和陳光共出院的日子,夫妻倆早早吃過早飯,開著車抱著富瑤趕到醫院。
病房里,趙遠山拄著拐,孫德才的肩上纏著紗布,兩人笑著婉拒了王秀梅帶來的土雞蛋。一旁的陳光有些局促把攥著衣角。嶄新的藏青色外套是李陽昨夜送來的李陽走上前,用手拍了拍晨光的肩膀,‘’兄弟,多虧了你反水,才救下她們母女。旮旯村正缺個身手好能鎮得住場子的保安隊長,願意跟我干嗎?‘’陳光猛烈抬頭,眼底泛起水光。這個曾在犯罪邊緣徘徊的男人,這次因帶罪立功,被免于起訴。他從小孤苦伶仃,長大後,也沒有正經營生,在張才的威逼和利誘之下,才加入他們的團伙。
此刻‘’保安隊長‘’這四個字像快燒紅的烙鐵,在他這十多年灰撲撲的人生里燙出個窟窿。
村口老槐樹下那幫嚼舌根的婆娘的話突然涌進耳朵︰‘’光娃這輩子也就是混吃等死。‘’‘’老陳家絕戶頭養出這個廢物。‘’十七歲那年在磚廠搬磚摔斷腿,二十歲那年開小賣部賠得精光,那些日子像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保安隊長,說是官,不過就是守著村口的破崗亭,給人看大門的。可又想起李陽說‘’你身手好‘’時,那拍在他肩膀的力道。風裹著槐花香鑽進鼻腔,恍惚間看見母親臨終前枯瘦的手,擦著他衣角說‘’要爭氣‘’。
想到這,他語氣堅定地說︰‘’好,陽哥,我以後就跟著你干。‘’就這樣,他跟著李陽一行人,踏上了前往旮旯村的路,開始人生新篇。
東山村村委會辦公室里,楊貴正半躺在藤椅上,正慢悠悠的品著新泡的碧螺春。茶香裊裊間,木質門被突然撞得震天響,王小亮喘著粗氣沖進來,額角上還掛著汗珠︰‘’大哥,都傳開了,張才被判了死刑!‘’
‘’什麼?‘’楊貴猛地起身,茶杯在桌子上重重一磕,‘’消息準不準?別听風就是雨!‘’他死死攥住王小亮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對方肉里。‘’
‘’千真萬確!‘’王小亮掰開他的手,揉著發紅的胳膊,‘’我剛從鎮上回來,鎮上司法所部門都貼了公告,張才那些年強佔宅基地,逼走老李家閨女的事全抖露出來了,加上這次的綁架,何況他還有命案在身,老百姓都放鞭炮慶祝呢!‘’
楊貴踉蹌著跌回椅子,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抽屜深處那捆用報紙包的十萬塊錢,此刻仿佛變成了燒紅的烙鐵。這半個月來,他無數次在深夜驚醒,退錢吧,張才早被關進鐵窗,上交吧,那可是能蓋新房的巨款,揣進自己的腰包?又總夢見張才帶著刀找上門。
楊貴摸出煙盒,卻發現手抖的根本點不著火,當打火機亮起的時候,映出他嘴角不易察覺的弧度,陽光透過斑駁的玻璃斜斜照進來,將他眼里閃爍的算計染成暖金色。
楊貴騎著摩托車回到家,他剛推開房門,就見父親楊守光佝僂的身影立在八仙桌旁,二弟楊松在青磚地上來回踱步,三弟楊松垂著頭攥著衣角。
‘’大哥!‘’楊松三步並兩步沖上前,眼里燒著興奮的火,‘’張才那個混球一咽氣,這十萬塊錢可算是歸咱們了!‘’楊貴跨門檻的動作將在半空,指尖無意識的摩挲著藏在內袋的牛皮紙包,原本盤算著瞞天過海的私吞計劃,被這聲歡呼撞得支離破碎。
‘’二弟!這錢咱們明年蓋新房!‘’楊貴擠出個笑,咽了口唾沫。楊松抬頭望了眼大哥,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破舊的農田鞋,楊柏撇撇嘴剛想開口,卻被楊守光重重的咳嗽聲截斷。
老人布滿老範的手掌‘’啪‘’的拍在桌面上,震得瓷碗里的咸菜都跟著顫︰‘’蓋什麼房?小雪明年考大學,真考上了,費住宿費哪樣不要錢?‘’他布滿血絲的眼楮少過三個兒子,‘’這錢得給小雪留著。‘’話音剛落,枯瘦的手已經探進楊貴懷中,一把奪冠牛皮紙包。
‘’這錢交給你媽收著。‘’楊守光將紙包塞進里屋,蒼老的背影很快隱沒在昏暗的門簾後。堂屋里陷入死寂,只有牆角的座鐘發出滴答聲響。楊貴三兄弟面面相覷,楊柏張了張嘴又閉上,最終拖著沉重的步子跨出門檻。夜色漸濃,三個模糊的身影在月光下越走越遠,有屋檐下的風鈴在晚風中搖晃,叮當作響。
通過綁架風波後的旮旯旅游度假休閑采摘度假村,不僅未受重創,反而淬煉出更加緊密和諧的凝聚力。四個以土地入股的村子在深入實地考察後,達成種植共識,決定將地膜花生和地膜黏玉米作為特色農作物。
如今,從土地規劃到農資籌備,各項工作都按照既定方案穩步推進,田間地頭處處涌動著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一幅鄉村振興的嶄新畫卷正徐徐鋪展。
晨光刺破薄霧,將金粉灑向旮旯休閑旅游采摘度假村。屋檐垂落的冰稜化作晶瑩水珠,叮咚墜入青石花壇,驚起沉睡的蝴蝶蘭,度假村主干道旁,保潔阿姨推著裝滿工具的小車,掃帚劃過石板路,沙沙聲與枝頭喜鵲的啼鳴交織成晨曲。
采摘園里,果農們戴著草帽,踏著竹簍穿梭在桃林與草莓壟間,有人踮腳修剪著萌發的新芽,剪刀 嚓聲里,嫩綠的枝芽輕輕顫動,有人彎腰查看草莓長勢,指尖拂過,沾著露水的葉片,水珠便順著葉脈滾落進泥土。不遠處的溫室大棚里,透明塑料膜折射出七彩光暈,游客們裹著厚外套跟著講解員,驚嘆著反季節培育的聖女果,快門聲此起彼伏。
度假村中央的人工湖泛著細碎金光,幾只早醒的鴨子撲稜著翅膀劃開漣漪。湖邊露天茶座上,服務員正擦拭木制桌椅,擺上印有度假村標識的竹編茶具。遠處的民宿小院飄出陣陣飯香,炊煙裊裊升起,與天邊的朝霞融為一體,勾勒出一幅生機勃勃的春日度假畫卷。
晨光透過廚房的玻璃窗,在李陽家的餐桌上灑下細碎的光斑,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匆匆結束了早餐。妻子的預產期還有七八天,腹中的胎兒仿佛也在期待著這個世界的降臨。夫妻倆決定去醫院分娩,李陽和妻子將剛學會蹣跚走路的女兒富瑤小心翼翼托付給母親李玉潔和大娘荷花。兩位老人慈祥地抱起孩子,輕聲安撫著。
告別前,李陽反復叮囑著家中的大小事宜,妻子則在一旁不舍的看著女兒。確認一切安排妥當後,夫妻倆手牽手坐上了董秀香的轎車,朝著市婦嬰醫院緩緩駛去。一路上,兩人時而沉默,時而輕聲交談,眼神中既有對新生命的期待,又夾雜著一絲緊張。車窗外,熟悉的風景快速後退,而他們的心中,正在勾勒著即將迎來新生命的美好畫面。
四個小時的車程在忐忑與期待中緩緩流逝,當市婦嬰醫院的大樓終于映入眼簾時,李陽緊繃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主治醫師仔細為王秀梅做完產前檢查,和煦的笑容里藏著令人心安的力量︰‘’各項指標都很正常,放寬心準備迎接新生命吧。‘’一旁的董秀香手腳麻利的辦妥了所有住院手續,發動機的轟鳴聲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消毒水的氣息里,病房突然陷入靜謐。這方小小的空間,仿佛將外界的喧囂都隔絕在外,只留下李陽與王秀梅相視而坐,平日里準備工作追著跑的兩人,此刻竟有些手足無措,原來放慢腳步的時光,連空氣都變得溫柔得讓人不適應。
晨光斜斜爬進窗台時,李陽會半彎著腰,穩穩扶住妻子的手臂,在走廊里慢慢踱步,瓷磚映出兩人重疊的身影,像被拉長的剪影。當暮色染紅天際,他便坐在床邊,把小時候下河摸魚摔進泥坑的糗事和剛開始承包果園時的跌跌撞撞,都化作細碎的絮語。興致來了,他還會取出隨身攜帶的竹笛,清越的笛聲在病房里流淌,將等待的時光都釀成了蜜。只是這樣繾綣的二人世界,在新生命的倒計時里,竟顯得如此短暫而珍貴。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被一陣清脆啼哭沖破,李陽攥著被汗水浸濕的門把手,眼神里滿是緊張與期待。當護士抱著襁褓推開門,那句‘’恭喜母子平安‘’像炸開的春雷,震得他耳膜發顫。他顫抖著接過溫熱的小生命,嬰兒皺巴巴的小臉還粘著胎脂,緊閉的眼睫毛卻在輕輕顫動,粉嫩的小拳頭無意識的攥住他的食指。
這一瞬間,李陽忽然想起妻子懷孕時的晨吐,夜間抽筋時的輾轉,想起自己笨拙的給妻子揉腰的每個夜晚。滾燙的淚水猝不及防地砸在襁褓上。他慌忙地伸手去擦,卻越擦越多。懷中的小人突然張開沒牙的小嘴兒,發出含糊的咿呀聲,這聲音像根細細的線,將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輕輕勾住。
他踉蹌著跌坐在椅子上,卻始終不肯松開手臂,初為人父的狂喜與惶恐在胸腔里翻涌,他只想立刻沖出去告訴全世界這個喜訊,卻又怕驚動懷中的小生命。顫抖的手指撫過孩子皺起的額頭,忽然意識到自己已不再是單純的丈夫、兒子,而是另一個生命的依靠。這份沉甸甸的責任裹挾著鋪天蓋地的愛意,讓他在喜悅的浪潮里幾乎窒息。
得到喜訊的那一刻,董秀娟一腳油門發動車子,載著趙遠山夫妻,還有王雙喜于荷花,風馳電掣般朝著市婦嬰醫院趕去,一路上,車內的空氣都沸騰起來了,眾人七嘴八舌地猜測著喜訊背後的故事,歡聲笑語混著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響,編織出急切又雀躍的旋律。
當產房門推開的瞬間,嬰兒清亮的啼哭撞碎凝滯的空氣,李玉潔踉蹌著往前撲,卻被趙遠山及時扶住。丈夫粗糙的手掌貼在他顫抖的脊背上,兩人相視而笑,渾濁的淚水,順著縱橫的皺紋蜿蜒而下。
‘’孩子呢?我的外孫呢?‘’雙喜佝僂的背突然挺直, 枯瘦的手指死死扒著門框。何花攥著繡花手帕的手微微發抖,踮腳往產房里張望,鏡片後的眼楮眯起兩道濕潤的縫,嘴里不停念叨︰‘’好,好,太好了,我有四個孫子了!‘’
護士將裹著粉藍襁褓的嬰兒抱出來時,四位老人幾手同時伸手。李玉杰的指尖最先觸到柔軟的包被,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陣痛突然涌上來。此刻襁褓里向溫度,就與當年貼在胸口的小生命別無二致。王雙喜布滿老年斑的手懸在半空不敢落下,喉嚨里發出嗚咽般的笑聲︰‘’像,太像秀梅小時候了。‘’何花輕輕拭去眼角,把隨身帶的金鎖塞進孩子掌心,金鏈子垂在嬰兒粉撲撲的手腕上,晃出細碎的光。
趙遠山顫巍巍解開中山裝的第二顆紐扣,從貼身口袋掏出泛黃的長命鎖,金屬表面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被歲月磨得發亮。四位老人的影子在產房走廊的日光燈下交疊,恍若四棵虯結的老樹,在春日里舒展新枝,將溫熱的目光編織成細密的網,把小小的全命牢牢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