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剛爬上醫院的窗台,旮旯旅游休閑采摘度假村的各部門領導便早早候在市婦嬰醫院門口。七天前還籠罩在擔憂中的王秀梅,此刻穿著柔軟的羊毛衫,懷抱著襁褓中的兒子,在丈夫李陽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住院樓。人群中爆發出輕聲的歡呼,鮮花與祝福瞬間將三人環繞,這場跨越風波的新生,終于在眾人期盼中迎來最溫暖的歸程。
眾人擁護著李陽一家三口回到果園,李玉潔干脆常住下來,與荷花默默分工,將王秀梅的月子照料的細致入微。面對粉雕玉琢的孫子,兩位長輩眼神里盛滿疼愛,恨不得將他時刻護在羽翼之下,連抱孩子的姿勢都要反復確認是否穩妥。李陽更是暫時放下度假村事務,整日守在在妻兒身邊,遞溫水,換尿布,眉眼間盡是溫柔。
周五傍晚,富貴、富有、富余兄弟仨放學迫不及待往家趕,書包還沒放下,就圍在嬰兒床邊。‘’讓我抱!我洗手了‘‘’’我先來的!‘’兄弟三個你一言我一語,小心翼翼地接過襁褓,學著大人模樣輕輕搖晃,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夕陽透過果園的樹葉灑進屋里,映著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身影,幸福的氣息漫過枝頭,連晚風都染上蜜糖般的甜。
吃過晚飯,一家人圍坐在院中石桌旁消食。李玉杰瞥見竹笛靜靜躺在茶盤邊。指尖忽的發癢,輕拍兒子的肩頭︰‘’楊陽,給媽吹只曲子听听。‘’李陽眼楮一亮,接過笛子的瞬間,仿佛握住了少年的時光。
竹笛貼上唇邊的剎那,清越的音符如溪水解凍般流淌而出。《泉水叮咚響》的旋律先是化作山間薄霧,低沉的曲調裹著晚風掠過樹梢,像老槐樹在絮語陳年往事,忽而曲風一轉,笛聲陡然清亮,似有千斛清泉從石縫奔涌而出,撞碎的岩壁上濺起銀白水花。音符在葡萄架間穿梭,驚起檐下歸巢的麻雀,引得懷中熟睡的幼子也不自覺抿了抿嘴角。李玉杰倚著藤椅,望著兒子專注的眉眼,仿佛又看見兒子剛出生時的模樣,此刻笛聲里流淌的,分明是歲月沉澱的溫柔。
李玉杰輕輕握住李陽的手,眼中滿是期待︰‘’楊陽,給媽吹段《南泥灣》吧。‘’李陽為難的笑了笑︰‘’媽,這曲子我根本不會呀!‘’母親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卻被李陽敏銳捕捉到,他二話不說掏出手機,快速搜索曲譜,修長的手指在竹笛上靈巧翻飛。悠揚的旋律漸漸流淌,雖然有些生疏,卻帶著獨有的溫情。
笛聲里,李玉杰恍惚回到三多十年前,在各村巡演的歲月,那時的風餐露宿,田間地頭的歡歌,與此刻兒孫繞膝的溫暖交織,淚水悄然滑落臉頰。這淚水中,沉澱著往昔的艱辛,盛滿當下的幸福,更閃爍著對未來的期許。
正沉浸在樂聲中時,院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楊富和吳春妮老兩口提著新鮮水果,笑意盈盈的走了進來。這對老夫妻早已讓李陽視作親兒子,只要得閑就往果園跑,吳春妮更是常來住下,與李玉潔。何華同榻而眠,絮叨著年輕時的故事,在回憶里重溫歲月。
李陽將新沏的碧螺春遞到楊副手中,茶湯在玻璃杯里泛出嫩綠的光澤。父子倆對坐品茶,閑話家常。楊富望著老伴懷里酣睡的嬰兒,慈愛的問道︰‘’陽子,孩子名字定下了嗎?‘’李陽搖頭嘆息︰‘’想了好幾個,總覺得差點意思。‘’
‘’我琢磨著,不如叫李富寧。‘’楊富眼神溫和,‘’寓意日子富饒安寧,一生順遂。‘’李陽反復咀嚼這個名字,嘴角漸漸揚起笑意︰‘’好名字!就叫富寧!‘’一旁的王秀梅也不住點頭。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眾人身上,將這一刻的溫馨永遠定格。
六月底的陽光像融化的金水,毫不吝嗇的潑灑在大地上。柏油馬路蒸騰著熱浪,蟬群趴在老槐樹上,不知疲倦的嘶嗚,連風拂過臉頰都裹挾著滾燙的氣息,空氣里浮動著槐花甜膩的香氣與青草被曬蔫後的焦香。趙亮顫抖著拆開沈陽工業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燙金校名映著他泛紅的眼眶,這一刻他終于兌現了對李陽的承諾。記憶突然翻涌,曾幾何時,清冷孤傲的楊雪,總是對他避如陌路,直到那場意外中他挺身而出,女孩眼中的排斥竟化作星星點點的崇拜。
從那以後,教學樓的走廊里多了並肩而行的身影,每當楊雪抱著習題本輕聲喚他的名字,趙亮都覺得心跳快過解題的筆尖。晨光熹微的圖書館,他們在機器制圖與高等數學的迷宮里相互攙扶,暮色沉沉的操場,解題思路與理想憧憬隨著晚風飄散。楊雪放棄了心心念念的音樂學院志願表,在志願填報系統里,與他默契地勾選同一所院校。當兩枚錄取通知書終于躺在同一張書桌上,明媚的陽光穿過玻璃窗,將兩個人的未來輕輕疊在一起。
趙亮攥著被汗水洇濕的錄取通知書,腳步生風地奔向果園,跨過門檻的瞬間,壓抑許久的喜悅沖破喉嚨︰‘’哥!嫂子!我考上了!沈陽工業大學!‘’正在院子里逗弄孫子的李玉潔聞聲轉身,白發隨著急促的動作輕顫,當兒子把紅底燙金的通知書塞進他布滿老繭的掌心,渾濁的淚水立刻漫出眼眶。
一旁的趙遠山扶著門框,指腹反復摩挲著沈陽工業大學幾個鎏金大字。往事如潮水般翻涌,妻子抗癌的救命錢,全家住進的新房,兒子復讀的費用,樁樁件件都離不開干兒子李陽的幫扶。他喉頭突然哽住,聲音發顫的推了推兒子︰‘’還不快謝謝哥嫂!‘’
話音未落,王秀梅已快步上前,溫熱的掌心按住趙亮玉彎的脊背︰‘’說什麼見外話!咱們早就是捆在一條船上的親人!‘’陽光穿過葡萄架的縫隙,在一家人身上灑下斑駁的金斑,這一刻,感激與親情在夏風中悄然發酵。
好事接踵而來,喜訊紛至沓來。今年,旮旯旅游休閑采摘度假村的地膜花生與黏玉米也迎來豐收的季節。得益于覆膜技術,這批農作物搶早上市半個多月,品相飽滿的花生, 顆粒晶瑩的黏玉米成了市場搶手貨。
清晨五點,村口便排成冷鏈車長龍,大連超市的車隊準時到達,沈陽商超的采購車也在陳青天父子牽線下,滿載著期望駛入村道。訂單如雪片般從外縣市紛至沓來,田間地頭處處可見村民彎腰采收的身影,笑語與拖拉機的轟鳴交織成歡快的豐收樂章。
與此同時,村後空地上塔吊林立,十幾棟居民樓的地基已澆築完畢。這是李陽為四個土地入股村的鄉親規劃的新居,選址經過村骨干多次實地勘察,反復研究敲定。鋼筋水泥間,藍圖正一步步化作現實。按照施工計劃,十月中旬便能竣工交付,屆時,四個村的村民將告別老宅,搬進窗明幾淨的現代化樓房。望著熱火朝天的建設現場,村民們的眼里閃爍著希望,田間勞作的勁頭愈發高漲,汗水滴落處,這是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更令人欣喜的是,李富貴、李富有、李富余和陳俊,還有趙遠山家的二女兒趙蘭,憑借自身努力,紛紛考入縣重點高中,為各自的家庭增添了無上榮光。
夕陽西下,李陽家的屋子里還飄著紅燒肉的香氣,正當一家人圍坐說笑時,虛掩的房門被叩出幾聲遲疑的輕響。陳光局促的立在門檻外,保安制服上還沾著幾處泥點。
‘’小光來了!快坐快坐!‘’李陽站起身迎上去,將椅子往旁邊挪了挪,王秀梅也麻利的添上碗筷,瓷勺踫在碗沿發出清脆聲響。陳光卻像被燙著似的連連後退,直到李陽夫妻半拉半拽,才挨著椅邊坐下,脊背繃的筆直,臉上帶著一絲不安。
‘’小光,咱們是兄弟。‘’李陽往他碗里加了塊油亮的五花肉,‘’有什麼難事直說,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幫忙。‘’
陳光深吸了一口氣,‘’陽哥,您看陳家村能不能也以土地入股加入旮旯村?‘’他盯著桌子上的木紋,聲音越來越小︰‘’我堂叔是陳家村的村主任,他抹不開面子,非讓我來問問您。‘’話音沒落,李陽就明白了,去年鎮代表大會,陳家村、靠山屯和東山村結成同盟,村主任楊貴拍著桌子反對土地入股。現在看這四個以土地入股的村子,不僅莊稼大豐收,而且鄉親們馬上住上了新居,現在看來是陳家莊的村主任坐不住了。
李陽忽然正色,目光灼灼地看著正在低頭的陳光,‘’小光,你是陳家村的人。‘’陳光點了點頭。‘’行!‘’既然陳家村想通了,我明天帶著會計去,咱好好合計合計土地折算、分紅比例這筆細賬。‘’
陳光猛地抬頭,眼楮亮的驚人︰‘’真,真的?陽哥你不記得之前的事?‘’他馬上反應過來自己失言,慌忙擺手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楊貴他們當初鬧得太凶了。‘’
‘’都過去了!這次土地入股,你為村里奔走是好事,但你也要明白,這之後陳家村的發展,往後鄉親們的日子,都得大伙一起實打實的去拼。‘’李陽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震的陳光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咱莊稼人講究的是往前看,等村子的地連成片,明年就能上大型收割機,到時候糧食產量翻番!你放心,我既然應下這事,就一定會帶著陳家村,擰成一股繩,把咱們共同的好日子給闖出來!‘’
陳光臉上的喜色更濃,連耳尖都泛起紅意,他噌的站起身,‘’現在就給堂叔打電話!今晚連夜開村民大會!‘’他轉身沖了出去,興奮的吆喝聲在院子里響起︰‘’堂叔!陽哥答應了!咱們村有盼頭了!‘’
第二天早上,李陽的轎車揚起一路金黃的塵煙朝著陳家村駛去。
與此同時,東山村村委會辦公室里,楊貴扯松領口的領帶,皮鞋在水泥地上來回丈量。窗外的青風山依舊蒼翠如舊,就像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他心頭。山腳下的土地里,稀稀拉拉的玉米在風中搖晃,哪比得上旮旯村那成片翻滾的金色麥浪。
辦公桌上擺著最新的鎮經濟報表,刺目的數字像根細針反復扎著他的神經,旮旯村的地膜花生畝產收益突破五千元,黏玉米訂單排到了省外,十幾棟嶄新的居民樓拔地而起,鋁合金門窗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而東山村去年申請的危房貸款還卡在審批流程里。曾經掛在牆上的‘’先進村‘’牌匾蒙了層薄灰。被遠處的拖拉機轟鳴聲震得微微發顫,恍若他逐漸黯淡的聲望。
楊貴猛地抓起桌上的保溫杯,滾燙的茶水灌進喉嚨,卻澆不滅胸腔里翻涌著灼痛。記憶突然閃回去年全鎮黨委大會上,他拍著桌子反對土地入股的模樣,此刻卻成了最鋒利的諷刺。望著牆上褪色的‘’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山‘’的標語。他狠狠掐滅了煙頭,煙灰賴賴落在‘’招商引資計劃草案‘’的文件上。
這時,王曉亮撞開虛掩的辦公室門,運動鞋在水泥地面上打滑,差點栽倒在花盆旁。‘’大哥!‘’他扶著門框劇烈喘息,額角的汗水順著脖頸滾進衣領,‘’陳家村反水了!昨晚連夜開了村民大會,剛才我親眼看見李陽的車往村部去了,八成是簽入股合同!‘’
楊貴手中的保溫杯‘’當啷‘’砸在桌面上,濃茶濺濕了攤開的招商引資計劃書。他盯著文件上暈開的褐色水漬,突然想起去年鎮政府會議上,自己和陳家村、靠山屯三位村主任並排而坐,信誓旦旦否決土地入股方案的場景。此刻他望著清風山有些模糊的輪廓,像極了他逐漸失控的局面。
‘’靠山屯!‘’王小亮攥著衣角,他們會不會……‘’話音未落,辦公室門再次被撞開,靠山屯村主任郝剛弓著腰沖進來,迷彩服後背洇出大片汗漬,喘粗氣說道︰‘’楊主任!咱家純的紅手印都按完了!現在可就剩我們兩個村了。‘’
辦公室陷入死寂,只有電風扇在不停的搖晃著頭。楊貴盯著牆上蒙塵的‘’先進村‘’牌匾發怔。良久,轉身從鐵皮櫃摸出皺巴巴的西裝外套。‘’把招商材料再核對一遍。‘’他扯平領帶,鏡片後的目光死死盯在牆上的清風山地形圖,‘’明天天不亮就出發,這次去市里,就是磨破鞋底,要拽個項目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