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趙亮死死攥著楊雪的手腕,兩人跌跌撞撞沖進家門。李玉潔手中的 面杖‘’當啷‘’掉在灶台上,‘’望著兒子鬢角上流淌下來的汗水和浸透泥漿的衣褲,指尖止不住的顫抖︰‘’小亮!你這是怎麼了?‘’
趙亮踉蹌著扶住八仙桌,抓起粗瓷碗仰頭灌下涼茶,‘’媽,我在回家的路上,踫上張才在大深溝里正要欺負小雪,我就和張才打了起來,我根本打不過他,就在這緊要關頭,我爸趕到,幾鞭子就把張才抽倒,我和我爸把他綁在溝底。‘’
‘’張才!就是經常欺負咱們的那個混混?‘’李玉潔眼里露出了恐懼,‘’以後可要提防他報復他們。那你爸呢!‘’
‘’媽,張才讓手下的四個小弟去報復陽哥。‘’趙亮的話音剛落。‘’什麼?‘’李玉杰繡著蘭花的圍裙突然繃緊,木椅在磚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那些畜牲要對付楊陽?‘’她抓起牆角的手電筒就要往外沖。
‘’媽!‘’趙亮一把拽住母親單薄的胳膊,額角青筋突突直跳,‘’爸已經去報信了!陽哥那邊人多,不會出事的!‘’他慌忙拿起電話撥向李陽家里,听筒里只傳來單調的盲音。冷汗順著脊梁滑進褲腰,趙亮又立刻撥通派出所的電話,對著電話嘶吼︰‘’喂,派出所嗎?東山村西頭路旁的大深溝里,有個強奸犯被綁在那里,求求你們趕快派人去抓!‘’
趙亮握著母親的手,‘’媽,等一天亮,咱們就去果園陽哥家。‘’他轉頭看向蜷縮在凳子上的楊雪,沾著草屑的發絲間還凝著干涸的血痂,‘’我先送小雪回家。‘’
月光將楊家府邸的青瓦照得泛著冷光,朱漆大門上的銅釘在記憶里曾像森然的獠牙。趙亮深收一口氣,掌心沁出的汗混著楊雪的血漬,在兩人交握的虎口暈開暗紅的癮。此刻,他挺直脊背,踏上石階前叩門,門環傳出清脆的撞擊聲。當厚重的木門吱呀開啟,他牽著楊雪邁過高高的門檻。鞋底碾碎滿地殘月,那些曾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階級陰影,早已被李陽給予的底氣燒成灰燼。
楊松鐵塔般的身影幾乎擋住整個門框,他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趙亮攥著妹妹的手上,喉間滾出的聲音像淬了冰︰‘’趙家小子,松開!‘’骨節分明的手指已經搭上對方肩膀,卻被楊雪側身撞開。
‘’二哥讓開!‘’少女凌亂的發絲下,淤青的臉頰泛著病態的潮紅。她反手扣住趙亮的手腕,掌心粘膩的血漬在對方袖口暈開深色痕跡,‘’別擋路!‘’寬大校服的衣角掃過驚愕的楊松,兩人急促的腳步聲在回廊里激起回響。
檀木房門被撞開的瞬間,昏黃的燈光下,王桂蘭捏著針的手僵站半空,藍布衣衫的針腳還懸在衣襟上。楊雪踉蹌著撲進母親懷里,沾著草屑的發頂蹭過母親肩頭︰‘’媽!你不是病了嗎?‘’
王桂蘭仿佛被驚雷劈中般僵在原地,女兒染血的衣衫刺得她眼眶生疼,‘’小雪,你這是怎麼了?誰打你了?‘’
媽!大哥說你病了,讓我快回來。結果半路遇上張才那個畜牲…‘’她哽咽吧轉頭指向門口,趙亮局你地攥著破洞的衣角,‘’要不是趙亮和他爸,我就再也見不到媽了。楊雪說完,委屈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王桂蘭顫抖著伸手觸踫那片血污,指尖傳來的潮濕感讓心髒瞬間墜入冰窖,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崩塌。自責與憤怒如洶涌的潮水,將她淹沒。那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寶貝,此刻卻像破碎的瓷娃娃般躺在懷里,每一滴血都像是扎在她心口的利刃,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心中翻涌著滔天的恨意,恨不得將傷害女兒的人千刀萬剮,又痛恨自己沒能護好孩子,淚水終于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滾燙的淚珠砸在女兒眼血的衣襟上。
趙亮上前一步,走到王桂蘭面前,嗓音像剛磨過的刀︰‘’大娘,您別傷心,張才那個混球被我和我爸捆在溝里的灌木叢上了,現在派出所的同志應該把他帶走了。‘’他余光掃過蜷縮在母親懷里的楊雪,姑娘的肩頭還在止不住的發顫,沾著草屑的麻花辮垂在褪色的校服上。
王桂蘭布滿裂口的手突然抓住趙亮的腕子,渾濁的淚水砸在少年手背︰‘’亮子,你和老趙是我們娘倆的救命恩人!過幾天我去登門道謝!‘’她摸索著要從懷里掏東西,被趙亮輕輕按住︰‘’大娘,讓楊雪妹子先歇著吧。‘’
望著趙亮遠去的背影,王桂蘭對女兒說︰‘’小雪,你先歇著,我去找你大哥問個究竟。‘’
原來,早上王桂蘭讓大兒子楊貴把錢退給張才。站在一旁的楊守光馬上給楊貴使了個眼色。楊貴秒懂父親的意思,連忙答應了母親。
看見母親走後,楊守光父子圍坐在八仙桌前,茶碗里的熱氣裊裊升騰,卻驅散不了滿室凝重。‘’小雪在縣里讀書心氣高!‘’楊守光磕了磕煙袋鍋,火星子四濺,‘’先把人誆回來,探探她口風。‘’
楊貴听了父親的的話,趕忙拿出新買的二手諾基亞,電話那頭傳來妹妹的聲音,他刻意壓低聲音︰‘’小妹,媽突然嘔血,你快回來了!‘’掛斷電話的瞬間,冷汗順著脊梁滑進後腰。
吃完晚飯,父子四人又聚在一起,等待小雪回來。
晚上八點多鐘,父子四個在屋里急得來回踱步,這時傳來敲門聲。楊松跑著去開門,看見楊雪穿著寬大沾滿鮮血的校服被趙亮攥著手走進來,小妹那充滿怒火的目光讓他不敢在阻攔趙亮,他轉身撞開堂屋的門。‘’爸!小妹帶著趙家那小子回來了!兩人渾身是傷,肯定出事了!‘’楊守光手里的煙桿‘’當啷‘’掉在地上,在寂靜中驚起刺耳的回響。
就在父子四人胡亂猜疑的時候,王桂蘭風風火撞開房門,劈頭蓋臉朝著大兒子楊貴甩出兩記響亮的耳光。那力道重得駭人,楊貴亮蹌著後退半步,整張臉瞬間漲成紫茄子,五指印如烙鐵般深深烙在腫起的皮肉上,他捂著紅腫的臉頰,聲音里滿是委屈︰‘’媽,您這是干啥呀?‘’
王桂蘭胸脯劇烈起伏著,枯枝般的手指幾乎戳到兒子鼻尖兒︰‘’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啥時候生病了?我啥時候嘔血了?拿我當幌子騙小雪回來,安的什麼髒心眼子?‘’一旁的楊守光見狀,慌忙上前護犢子︰‘’老婆子,你下手也太狠了!看看貴兒這臉都腫成什麼樣了。‘’
這句話如同火上澆油,王桂蘭猛地轉身,怒目圓睜瞪著丈夫︰‘’合著你們爺幾個兒沆瀣一氣算計我們娘倆?差點把小雪往火坑里推!要不是趙亮和他爹趙遠山及時趕到西邊大溝,小雪早就被張才那個畜牲…‘’說到此處,她喉間涌上嗚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楊守光攥緊的拳頭在發抖了,老伴的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他,親情與利益的天秤轟然傾斜,他站起來猛地一拍桌子,震的茶杯里的水濺了出來︰‘’張才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看我不活剝了他。‘’說完就要往外沖。
王桂蘭一把拽住丈夫的衣角,渾濁的眼楮里閃過一絲怒意︰‘’清醒了?早干嘛去了!‘’她重重嘆了口氣,松開手撫平丈夫皺起的衣角,‘’那畜牲前腳被趙亮父子按在溝里捆成粽子,不了就被派出所的警察帶走了,現在你去,是要跟警察搶人嗎?‘’
楊守光听了,頹然地坐下,臉上滿是懊悔。楊貴低著頭,不敢看眾人的眼楮。王桂蘭緩了緩情緒,看向楊守光,“以後可不能再干這種糊涂事了,小雪是咱們的親閨女,哪能往火坑里推。”楊守光重重地點頭,“是我鬼迷心竅了,以後絕不再犯。”
這時,一直默默流淚的楊雪開了口,“爸,媽,我以後不想再跟這些破事有牽扯,我就想好好讀書。”王桂蘭心疼地把女兒摟進懷里,“好閨女,媽支持你,以後誰也不能再欺負你。”
楊守光站起身,走到楊雪面前,“閨女,是爸對不起你,你放心,爸以後會好好保護你。”楊雪點了點頭,眼神里多了幾分堅定。
王桂蘭望著丈夫繃緊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眼角的皺紋里終于洇出笑意。她輕輕摩摩挲袖口補丁,語氣里滿是感慨,‘’這次多虧了趙遠山父子,要不是他們,咱們家還不知道要栽多大跟頭。‘’
‘’對了!‘’楊雪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發梢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眼里盡是擔憂,‘’張才不甘心,派了四個混混去找李陽的麻煩,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話音未落,楊貴‘’啪‘’地把茶杯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濺進木紋里,像極了他此刻扭曲的表情︰‘’死了才好,要不是那小子,我也不會在鎮大會上丟盡了臉面,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楊雪杏眼圓睜,狠狠彎了哥哥一眼,他轉身沖出房間,‘’砰‘’的關門聲震的牆上的相框微微晃動,留下滿屋子尷尬的寂靜。
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終于在縣醫院門口戛然而止,單架床的金屬滾輪碾過急診大廳的地磚,孫德才、趙遠山和陳光被迅速推進搶救室,小富瑤也被專家團隊接走做專項檢查。慘白的日光燈光下,李陽在走廊里來回踱步,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響混著監測儀的滴答聲,等待的每一秒都拉的格外漫長。
突然,右側急診室的門轟然彈開,消毒水的氣味裹挾著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兩個護士推著移動床疾步而出,病床上的王秀梅面色如紙,睫毛虛弱地顫動著。李陽喉嚨發緊,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過去,他雙手緊緊攥住病床護欄︰‘’大夫!我媳婦怎麼樣?她和腹中孩子沒有危險吧?‘’
‘’家屬別著急。‘’護士安撫的拍了拍他緊繃的手背,病歷夾在腕間晃出清脆聲響︰‘’就是過度驚嚇加上體力透支,胎兒一切正常,輸完營養液,靜養幾天就好了。‘’‘’謝謝!‘’李陽的聲音帶著不易覺察的顫抖。他俯下身,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妻子,目光里翻涌的疼惜幾乎要漫出來。
王秀梅的嘴唇如同風中殘葉般微微翕動。李陽幾乎將整張臉埋進枕間,听見妻子喉間露出破碎的氣音,像絲線般脆弱︰‘’李陽…女兒…救出來了嗎?‘’
‘’救出來了,都救出來了!‘’李陌的聲音在顫抖中打著結,指腹撫過妻子泛著清灰的手背。王秀梅凹陷的眼窩里淌出細淚,蒼白如紙的臉頰終于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仿佛將最後一絲力氣都耗盡在這抹笑里,緩緩闔上了雙眼。
監護儀規律的嘀嗒聲里,走廊突然炸開急促的腳步聲。李玉杰拽著趙亮破門而入,發梢還沾著果園的草屑,胸口劇烈起伏著,她目光掠過病床上安靜躺著的兒媳,落在那隆起的腹部,緊繃的肩膀驟然松了下來︰‘’楊陽,秀梅傷在哪了?爸和富瑤呢?‘’
李陽看了看母親和趙亮,勉強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媽,秀梅和孩子都沒事,就是受了驚嚇,調養幾天就好了。爸和富瑤剛送進急診室,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他轉身將恆溫壺里的溫水倒進玻璃杯,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鏡片,也掩蓋住了泛紅的眼眶。
這時,病房的門又被撞開。孫東和趙玉蘭氣喘吁吁地沖進來,趙玉蘭盯著病床上的王秀梅,語氣里帶著急促︰‘’陽子,秀梅傷到哪了?富瑤那孩子呢?‘’
李陽癱坐在陪護椅上,眼楮盯著病床上的妻子,‘’嬸子,秀梅姐和孩子只是受到了驚嚇,調養幾日便好了。‘’他的聲音突然有些發澀,‘’可德才叔為了救她們母女,身體重傷,還有我干爸和及時反水的陳光也都受了傷,要不是他們與綁匪殊死搏斗,她們母女…‘’李陽抹了把眼角的淚水又接著說道︰‘’上次,德才叔為了救我,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去青風山北崖采還魂草,這次又…‘’哽咽聲突然被趙玉蘭截斷。
這位平時潑辣的婦人走上前,手重重地按在李陽的肩上,‘’陽子!‘’她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眼角卻泛起了水光,‘’別把錯往自己身上攬,孫德才那死老頭子前半輩子浪蕩,現在知道扛起男人的擔子,是該讓孩子們瞧瞧了,老骨頭也能撐起一片天。
走廊里傳來悠長的腳步聲,混著監護儀的滴答聲,在寂靜的病房里蕩出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