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車場上一片狼藉,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聲開天闢地般的巨響所帶來的、令人心悸的余波。
數百名格物大學的師生,如同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許多人依舊雙耳嗡鳴,腦中一片空白,望向場地中央那個龐然大物的眼神,充滿了劫後余生般的恐懼。
“咳……咳咳……”
工程學部的總負責人張念祖被自己的佷孫石鐵從地上攙扶起來,他晃了晃依舊有些發懵的腦袋,吐出了一口帶著塵土的唾沫。
他沒有去看周圍的狼藉,也沒有理會自己被震得生疼的胸口,而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祖父元聖張大山,那雙銅鈴般的大眼里,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混雜著驕傲與狂喜的光芒。
“爺……爺爺!”他的聲音因為過度興奮而變得有些沙啞,“您……您都瞧見了?這……這‘雷神之喉’的威力!如何?!”
“我瞧見了。”
張大山緩緩轉過身,他的神情卻與孫子的狂喜截然不同。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被震碎的窗戶,掃過那些驚魂未定的學生,最後落在了張念祖那張興奮到扭曲的臉上。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嚴。
“胡鬧!”
這兩個字,如同一盆兜頭的冰水,瞬間澆熄了張念祖所有的熱情。
“爺爺?”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讓你造的是能讓陛下在太和殿上清晰地對百官說話的‘儀仗’。”張大山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而不是一件能將太和殿連同里面的文武百官一同吼上天的‘凶器’!”
“這……”張念祖被這番訓斥說得是啞口無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你方才可曾想過?”張大山步步緊逼,目光如電,“若是將此物原封不動地搬入太和殿中,我那一聲‘喂’吼出去的,將是什麼後果?”
“那將不再是‘聖音’,而是‘噪音’!不再是‘威嚴’,而是‘災難’!”
“屆時被震碎的,將不只是幾塊琉璃,而是我大寧帝國的國體與顏面!”
一番話,說得是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張念祖那顆被巨大成功沖昏了的頭腦,終于徹底冷靜了下來。他看著眼前這台威力無窮的“凶器”,額頭上第一次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確實玩過火了。
“老師。”
一直沉默的弟子,此刻終于上前一步,對著張大山深深一躬。
“此事亦有弟子之過。是我等在理論之初,便陷入了‘以巨為美、以力為尊’的誤區,只想著如何將聲音放得更大,卻忽略了聲音的本質是為了‘溝通’,而非‘摧毀’。”
張大山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與自己最能干的孫子都低下了頭,神情中的嚴厲終于緩緩褪去。
他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你們能認識到這一點,便不算晚。”
他走到那台“雷神之喉”前,輕輕撫摸著那冰冷的鐵芯。
“此物本身無罪,其力之大,亦是我格物之學的驕傲。罪在于我等尚未能為其套上一副合適的‘韁繩’。”
“韁繩?”張念祖與弟子同時抬起頭。
“沒錯。”張大山看著他們,眼中重新燃起了那屬于格物者的創造之火,“既然一張‘巨口’太過剛猛、太過霸道,那我們為何不換一個思路呢?”
他伸出手指,指向天空。
“譬如,學一學這天上的‘春雨’。”
“春雨?”
“春雨無聲,卻能潤澤萬物。”張大山緩緩說道,“因為它不是從一個點傾盆而下,而是化作億萬萬細密的雨絲,從整片天空均勻地灑落人間。”
弟子的眼中,瞬間爆發出璀璨的光芒!
“老師!我明白了!”他一語道破天機,“您的意思是……‘化整為零’!”
“然也。”張大山贊許地點點頭。
“我們不再需要一張能吼動山河的‘巨口’!”弟子激動地在原地踱步,思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我們需要成百上千張能‘竊竊私語’的‘小口’!”
“我們將這些‘小口’,如天上的繁星般,均勻地布置在太和殿的每一個角落!房梁之上,立柱之內,藻井之中!”
“當陛下的聲音通過話筒化為電流之後,我們不再將這股電流全部灌入一個‘巨喉’!而是將其‘分流’!如分流灌溉一般,將其均勻地送入那成百上千張‘小口’之中!”
“如此一來!”他猛地一揮手,臉上寫滿了狂喜,“每一張‘小口’都只需發出如同耳語般的最輕柔的聲音,但這千百種耳語匯聚在一起,便能形成一股無處不在、卻又溫潤如玉的聲場!”
“它將不再是從前方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而是如同聖人在你耳邊、清晰無比的低語!”
“它將不再有絲毫的火氣!只剩下無窮的威嚴!”
“好!好一個‘化整為零’!好一個‘春雨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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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念祖听完這番構想,那張粗獷的臉上,也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神情。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腦門,懊悔不已。
“我……我真是個蠢貨!我怎麼就只想著造炮,忘了織網了呢!”
看著文理兩脈的兩位天才,在這一刻達成了思想上的完美共鳴,張大山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雷神之喉”這頭失控的猛獸,終于找到了那副能完美駕馭它的……
“韁繩”。
三日後,夜。
紫禁城,太和殿。
這座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宮殿,在今夜燈火通明,卻又戒備森嚴。
數百名來自皇家營造司與格物大學的頂尖工匠,在帝國建築大師張柱子的後人、也是張家新一代營造法式掌門人的親自帶領下,悄無聲息地開始了一場針對這座古老殿堂的、前所未有的秘密改造。
他們要為這條沉睡的巨龍,裝上全新的“神經”與“聲帶”。
整個過程,充滿了對傳統的敬畏與對技術的自信。
那只精巧的碳粒話筒,被完美地嵌入了龍椅的麒麟扶手之內。工匠們用鬼斧神工般的技藝,將其與扶手上的黃金鏤空雕飾融為一體,不露絲毫痕跡。從今往後,帝王只需將手輕輕搭在扶手之上,他的心跳與呼吸,便能被這只最忠實的“耳朵”清晰捕捉。
而那些經過連夜改造、縮小了百倍的“小口”——微型電磁喇叭,則迎來了一場更為艱巨的“偽裝”。
新一代的建築大師,攀上高達數十丈的腳手架,對著太和殿頂部那巧奪天工的“藻井”,陷入了沉思。
“不可妄動。”他對手下的工匠們沉聲說道,“此乃太祖皇帝親手督造,一榫一卯皆有法度。我等今日是為陛下安裝‘順風之耳’,而非驚擾祖宗的不肖子孫。”
最終,他們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方案。
他們沒有去破壞藻井那繁復的結構,而是利用了藻井中那些栩栩如生的龍鳳雕刻。
他們將微型喇叭小心翼翼地藏入了那些或張口咆哮、或引頸長鳴的龍鳳口中,再用明黃的、與宮殿穹頂完全一致的綢緞覆蓋其上。
從下方看去,一切都與往日別無二致。
但只有工匠們自己知道,從今夜起,這滿天的神龍天鳳,將不再是冰冷的木雕。
它們都將成為天子聖音的忠實“傳聲者”。
當黎明的曙光第一次照亮這座古老的宮殿時,所有的改造都已悄然完成。
工匠們,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去。
太和殿,依舊是那座威嚴肅穆的太和殿。
仿佛什麼都未曾改變。
又仿佛什麼都已截然不同。
是日,大朝會。
新皇趙乾端坐于龍椅之上,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緊張與期待。
他的手輕輕地搭在麒麟扶手之上,指尖能感受到那黃金雕飾之下隱藏著的一絲冰冷的金屬質感。
他看著下方黑壓壓的文武百官,看著那些來自五湖四海、口音各異的封疆大吏,看著那些金發碧眼、一臉好奇的異域使臣。
過去的煩惱與未來的期盼,在這一刻交織于心。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需要像以往那般暗自提氣、準備用盡全力去發出那句早已說過千百遍的開場白。
他只是用一種最平和也最自然的音量,對著扶手,輕輕地開了口。
“眾愛卿,平身。”
話音剛落。
一個溫潤、清晰而又充滿了無上威嚴的天子之音,瞬間響徹在太和殿的每一個角落!
那聲音,不大不小,不遠不近。
它不再是從前方的龍椅之上、強硬地“砸”過來。
而是如同春風、如同細雨、如同聖人的低語、如同神明的注視,從四面八方、從頭頂的每一片藻井、從身旁的每一根立柱,輕輕地、卻又無比清晰地“滲透”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滿朝文武,皆是渾身一震!
他們猛地抬頭,臉上寫滿了極致的不可思議!
他們听到了他們從未听過的“聖音”。
那聲音,清晰得仿佛陛下就在他們的耳邊親口說話。
那聲音,威嚴得仿佛並非凡人之聲,而是來自九天之上的神諭!
而那些來自異域的藩國使臣,在听到這如同天神降諭般的聖音之後,更是嚇得是魂飛魄散!
他們那剛剛才直起一半的身子,瞬間如同被抽去了骨頭般,“噗通”一聲,再次五體投地!
他們將額頭死死地抵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瑟瑟發抖,口中用各自的語言,瘋狂地高呼著“神跡”!
他們無法理解這超乎他們認知極限的景象。
他們只當是這位來自東方的大寧帝王,真的擁有了與神明溝通的無上偉力!
看著下方百官萬邦那發自靈魂深處的敬畏與臣服。
趙乾緩緩地閉上了眼楮。
他知道。
一個屬于“聲音”的、全新的革命。
在這一刻。
正式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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