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筒的成功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整個格物大學激起了萬丈波瀾。
物理學院的師生們為那能將虛無縹緲之“聲”轉化為清晰可控之“電”的神奇造物而歡呼雀躍，日夜不休地測試著它的極限，記錄著海量的數據。
然而，元聖張大山卻在成功的第二天便帶著他最得意的弟子，離開了這片喧囂與榮耀之地。
他們穿過栽種著梧桐樹的學院大道，徑直走向了大學的另一端。
那里是與物理學院的精巧雅致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天地。
高聳入雲的煙囪終日噴吐著灰白色的煙氣；巨大的蒸汽鍛錘有節奏地轟鳴著，每一次落下都讓大地隨之顫抖；空氣中永遠彌漫著一股熾熱的、屬于鋼鐵與煤炭的獨特氣息。
這里便是格物大學的心髒，也是整個大寧帝國工業力量的源頭——工程學部。
“老師，我們來這里做什麼？”弟子看著眼前這片充滿著“暴力美學”的鋼鐵森林，眼中閃過一絲不解，“‘電之耳’的難題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耳’是有了。”張大山看著遠處一座正在吊裝巨大鍋爐的蒸汽起重機緩緩說道，“可我們還缺一張能配得上它的‘口’。”
“‘電之口’？”弟子瞬間明白了老師的來意。
“沒錯。”張大山點點頭，“一張能將我等從‘話筒’中得到的微弱電流放大萬倍，再以雷霆之勢吼動山河的‘巨口’！”
話音剛落，一個如同洪鐘般的聲音便從不遠處一座巨大的廠房門口傳來。
“哈哈哈！爺爺！您老人家可真是稀客！什麼風把您給吹到我們這鐵疙瘩堆里來了？”
只見一個身材魁梧如熊羆，滿臉虯髯，身上穿著一套沾滿油污的牛皮工作服的壯年漢子大笑著迎了出來。他正是元聖張大山的親孫子張鐵牛的長子，也是當今工程學部的總負責人，帝國最頂尖的機械大師——張念祖。
“念祖。”張大山看著自己這位完美繼承了其父鐵牛憨直性格與技術天賦的孫子，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是有一樁天大的難題，想請你這工程學部的‘總把頭’出手相助。”
“哦？”張念祖聞言，那雙銅鈴般的大眼中瞬間燃起了熊熊的戰意，“難題？我喜歡難題！說吧，爺爺！是那台萬噸水壓機的活塞出了問題，還是咱們的‘陸地蛟龍’又有了新的改進圖紙？”
“都不是。”張大山搖搖頭，將手中的“話筒”遞了過去。
“這是何物？”張念祖好奇地接過，翻來覆去地看，那小巧玲瓏的模樣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里顯得有些滑稽。
“此物名為‘話筒’。”張大山的弟子在一旁恭敬地將“聲電轉化”的原理簡明扼要地向這位工程學部的巨擘解釋了一遍。
張念祖越听，眼楮瞪得越大。
當他听到這個小東西能將人說話的聲音變成一股電流時，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震撼與不可思議。
“乖乖……將虛無縹緲的聲音變成實實在在的電流……你們物理學院當真是……捅破天了！”他喃喃自語，看向自己祖父的眼神充滿了更深層次的敬畏。
“原理雖是如此，但眼下還缺了最關鍵的一環。”張大山直入主題，“我們需要一張‘嘴’，一張能將這股電流重新變回聲音的‘嘴’。而且，這張‘嘴’的嗓門要足夠大！大到能讓它的聲音響徹整座太和殿！”
“將電流變回聲音？”張念祖皺起了他那濃密的眉毛，陷入了沉思。
“其原理亦是‘電磁感應’。”弟子連忙補充道，“我等只需用這變化的電流去驅動一塊電磁鐵，讓它帶著一面‘振盆’同步振動，便能發出聲音！”
“電磁鐵？振盆？”
張念祖听到這幾個字，臉上的困惑瞬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于工程大師的、絕對的自信與豪邁！
他猛地一拍大腿，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我當是什麼難題！鬧了半天，不就是造一個能跟著電流信號來回伸縮的大家伙嗎？！”
他一把將那精巧的話筒塞回張大山的弟子手中，仿佛那是什麼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兒。
“論精細，我們工程學部不如你們物理學院。可要論‘力氣’，論‘大家伙’！”他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草燻得微黃的牙齒，笑容中充滿了狂野的霸氣，“普天之下，誰能與我工程學部爭鋒？！”
“走！”
他不等張大山回話，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大步流星地向廠房內走去。
“爺爺！今日，我便讓您瞧瞧我們工程學部的‘暴力美學’！”
巨大的廠房之內，熱浪滾滾，火星四濺。
上百名赤著上身的精壯工匠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著，蒸汽機驅動著巨大的車床緩緩轉動，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張念祖帶著眾人，徑直來到了廠房的最深處。
在那里，靜靜地懸掛著一個如同小山般的巨大鐵芯。
它的周圍，纏繞著一圈圈比嬰兒手臂還要粗的巨大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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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您看此物如何？”張念祖指著那巨大的鐵芯，臉上寫滿了得意。
“這是……燕山鋼廠那台起重能力最強的電磁鐵？”張大山的弟子失聲驚呼。他認得這個龐然大物，當初在建造“陸地蛟龍”時，正是靠它才將那沉重的鍋爐吊裝到了車頭之上。
“沒錯！”張念祖自豪地拍了拍那冰冷的鐵芯，“既然要做‘嘴’，那自然要用這世上最強壯的‘喉舌’！”
“用它……來做喇叭的‘心髒’？”弟子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他感覺，自己之前關于“電之口”的所有構想，在這龐然大物面前，都顯得太過……秀氣了。
“還不夠！”張念祖搖搖頭，轉身對身旁的一名總工頭吼道，“石鐵！給元聖說說，咱們的‘振盆’打算用什麼料？”
一名同樣身材魁梧、皮膚黝黑、肌肉如同鐵鑄的漢子聞聲走了過來。他先是恭敬地向張大山行了一禮，隨即甕聲甕氣地說道
“回元聖。我等商議過了。尋常的木板、鐵皮，皆不堪大用。木板太‘死’，鐵皮太‘硬’，都發不出好聲音。”
“所以？”
“所以，我們打算用‘復合’之法！”石鐵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我等將從北境運來的最堅韌的牛皮碾碎成漿，再混入柔韌的桑皮紙漿，最後用我工程學部秘制的樹脂，以萬噸水壓機壓制成型！”
“如此一來，所得之‘振盆’，既有牛皮之堅韌，又有紙漿之輕盈，更有樹脂之剛性！直徑暫定為……三尺！”
“直徑三尺的……牛皮紙漿振盆？”
饒是張大山，在听完這瘋狂而又大膽的構想後，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看著眼前這群眼中閃爍著“不瘋魔不成活”光芒的工程狂人們，心中第一次對自己即將要創造出的那個東西，產生了一絲……敬畏。
這已經不是什麼“電之口”了。
這分明是在創造一頭，以“電”為食，以“聲”為武器的……鋼鐵巨獸！
在接下來的數個時辰里，張大山師徒二人親眼見證了，什麼叫做帝國的“工業力量”。
在張念祖的一聲令下，整個工程學部都如同一個被激活的精密戰爭機器，瘋狂地運轉起來。
那巨大的電磁鐵，被小心翼翼地從起重機上拆卸下來，固定在一個用最堅固的工字鋼焊接而成的巨大支架之上。
另一邊，早已準備好的牛皮紙漿，被灌入一個巨大的圓形模具之中，隨著萬噸水壓機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緩緩壓制成型。
一個充滿了原始力量感、直徑足有三尺的暗褐色巨型“振盆”，就此誕生。
當這張巨大的“嘴唇”被安裝到那顆鋼鐵“心髒”之上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個充滿著難以言喻的、暴力美學的龐然大物，靜靜地矗立在了廠房的中央。
它像是一面，來自遠古戰場的巨鼓。
又像是一只，凝視著凡人的獨眼巨人的瞳孔。
“爺爺。”張念祖的臉上，也因興奮而泛起了一絲潮紅，“‘雷神之喉’已為您備好。只待您，賜予它第一聲啼鳴。”
試驗的場地，被選在了工程學部後方一片空曠的試車場上。
當那台巨型喇叭被十幾名工匠合力推到場地中央時，早已聞訊趕來的、數以百計的格物大學師生，將整個場地圍得是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好奇、疑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他們不明白，物理學院那群“文縐縐”的學者，和工程學部這群“粗鄙”的工匠湊在一起，到底能搞出什麼名堂。
在萬眾矚目之下，張大山的弟子將那只小巧的碳粒話筒，通過一台他們連夜趕制出來的、結構復雜、布滿了線圈與電子管的“電流放大器”，連接到了那台巨型喇叭之上。
一切，準備就緒。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張大山緩緩地走到了那只話筒之前。
他沒有清嗓，也沒有蓄力。
他只是，用一種最平淡也最自然的語氣，對著話筒，輕輕地喂了一聲。
“喂？”
下一秒。
一聲，仿佛來自九天之外、足以撕裂蒼穹的排山倒海般的巨響，瞬間炸響！
“喂——！！！”
轟！！！
那聲音，不再是虛無縹緲的聲波，而是化作了實質的、毀滅性的沖擊波！
離得最近的張念祖和石鐵，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這恐怖的聲浪硬生生地掀翻在地！
圍觀的數百名師生，更是如同被狂風掃過的麥浪，瞬間東倒西歪、滾作一團！無數人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駭然與恐懼！
更遠處的工程學部的廠房，那些剛剛才安裝好的、厚重的琉璃窗戶，在這聲恐怖的“啼鳴”之中，發出了絕望的、瀕臨破碎的“嗡嗡”聲，緊接著，便“嘩啦”一聲，如同絢爛的煙花般，齊齊爆碎！
整個格物大學，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徹底驚動！
無數不知所以的人，從建築中沖了出來，駭然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以為是發生了劇烈的鍋爐爆炸！
試車場上，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聲“喂”的余音，還在天地之間嗡嗡回響。
所有人都被這如同神罰般的威力，震得是七葷八素，腦中一片空白。
張大山靜靜地站在那依舊在微微嗡鳴的“雷神之喉”前，看著眼前這片狼藉，感受著耳中那尚未平息的轟鳴。
他的臉上，沒有狂喜。
只有，一絲發自靈魂深處的……
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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