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神跡”般的大朝會結束後，余波才剛剛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向整個帝國，乃至整個世界擴散開來。
御書房內。
新皇趙乾再也無法維持他那屬于帝王的沉穩與冷靜。
他像一個得到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在那套專門為御書房安裝的小巧的擴音系統前來回踱步，臉上是無法抑制的狂喜與亢奮。
“老師！你听到了嗎？你听到了嗎！”他激動地對著身旁的帝師張小山說道，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朕……朕方才在殿上，甚至沒有動用一絲丹田之氣！朕只是如尋常說話一般開了口！可那聲音……那聲音！”
他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那種感覺。
那是一種自己的意志脫離了凡胎肉體的束縛，化作了無處不在的神明諭旨的絕對掌控感！
“臣听到了。”
張小山微笑著躬身答道。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穩如山，仿佛昨日在太和殿上發生的並非什麼“神跡”，而只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格物實驗。
“何止是听到了！”趙乾猛地一揮龍袖，意氣風發，“朕是親眼看到了！看到了我滿朝文武那如同見了鬼神一般的眼神！看到了那些桀驁不馴的藩國使臣如同爛泥一般癱倒在地的丑態！”
“他們不是被朕的威嚴所懾服，他們是被‘神’懾服了！”
他快步走到張小山面前，雙目炯炯地握住自己老師的手臂。
“老師！這……這才是真正的‘天威’！真正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朕今日才算是真正明白了，祖父他老人家當年所說的‘格物’二字，其背後所蘊含的究竟是何等移山填海的恐怖力量！”
“陛下能明此理，乃社稷之福。”張小山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手臂從皇帝的掌握中抽出，躬身道，“此物不過是格物之學中微不足道的一點小應用罷了。”
“小應用？”趙乾聞言，非但沒有覺得被冒犯，反而更加興奮了！
“在老師看來，這足以讓朕號令天下、震懾萬邦的‘神器’，竟還只是‘小應用’？！”他追問道，“那……那‘大應用’又該是何等模樣？！”
“回陛下。”張小山不卑不亢地回答，“能讓聲音變得響亮不過是‘術’，而‘術’永遠只能解一時之困。譬如陛下今日解了這‘朝會不清’之困。”
“但真正的‘道’在于它能為這帝國帶來何等長遠、根本性的改變。”
他看著眼中充滿求知欲的年輕帝王，開始循循善誘。
“陛下試想，若將此物用于三軍閱兵，陛下于高台之上一聲號令，便能清晰地傳入十萬大軍的耳中。屆時三軍將士聞聲而動，令行禁止，如臂使指，這算不算改變？”
趙乾的呼吸瞬間急促了起來！
“若將此物用于學府講學，一位大儒畢生所學，便可同時傳授于數千學子，再無前後遠近之別。我大寧的文脈傳承效率將暴漲百倍！這算不算改變？”
趙乾的眼中已是一片火熱！
“若將此物用于布告天下，朝廷之政令只需由官員在各州府縣衙宣讀，便能讓數萬乃至數十萬百姓听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無信息傳遞之損耗與小吏蒙蔽之可能！這又算不算改變？”
“夠了！老師！夠了！”
趙乾激動地來回踱步，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了！
張小山所描繪的每一幅畫面，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擊在他的心坎之上！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個信息傳遞再無阻礙的全新帝國！
一個政令通達、民智大開的前所未有的高效盛世！
“傳朕旨意！”他猛地站定，對著張小山沉聲下令，“立刻成立‘皇家聲部’！由工部與格物大學共同執掌！朕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這‘天子聖音’響徹我大寧的每一寸疆土！”
“臣遵旨。”
張小山躬身領命。
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為“格物之聲”這顆種子，尋到了一片最肥沃的、名為“皇權”的土壤。
而在另一邊。
皇城之外的市井之間。
關于那場“神跡”的傳說，早已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入了每一間酒樓、每一座茶館。
“你們听說了嗎？昨日早朝，咱們陛下顯聖了！”
“何止是顯聖！我七舅姥爺家的三外甥的二表哥就在殿前當差！他親耳听見的！”一名茶客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陛下他老人家壓根就沒開口！是那龍椅之上的蟠龍活了！口吐人言，聲如洪鐘！當場就把那幫紅毛綠眼楮的蠻夷給嚇尿了褲子！”
“不對不對！”另一桌的一名說書先生一拍醒木，高聲道，“你們這消息都過時了！我這才有內幕！”
“說是陛下當時乃是元神出竅！與天神當朝對話！那聲音是從九天之外傳來，引得是滿天神佛齊齊梵唱！太和殿頂是紫氣東來三萬里，霞光普照一千年啊！”
各種各樣越來越離譜的傳說，在民間瘋狂地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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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的威嚴在這一次不再是依靠冰冷的律法與鋒利的刀槍來維持。
而是第一次被賦予了一層真實不虛的“神話”色彩。
萬民對那位能“與天對話”的年輕帝王，敬畏已至頂峰。
然而，在這場風暴的中心。
格物大學，元聖張大山的實驗室內，卻是一片與外界的喧囂截然不同的寧靜。
張大山與他最得意的弟子，正圍著一張全新的實驗台。
他們的臉上沒有絲毫因為改變了世界而產生的驕傲與狂喜。
他們的眼神專注而又虔誠。
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他們眼中只有眼前這座全新的、充滿了未知與挑戰的格物之山。
“老師，京城又發電報來了。”助教將一張譯好的電報單恭敬地遞了上來，“陛下對昨日之成果龍顏大悅。帝師大人亦在電報中對您表達了最高的敬意。”
張大山甚至沒有伸手去接。
他只是看著眼前那台正在緩緩旋轉的涂蠟圓筒，頭也不抬地問道
“可有說聲音是否有絲毫失真？高音處是否破裂？低音處是否沉悶？那千百個‘小口’聲量之輸出是否能做到絕對的均衡？”
助教愣住了。
他沒想到元聖所關心的竟全是這些在他听來如同天書一般的技術細節。
“這……電報中並未提及……”
“罷了。”張大山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老師。”
一直沉默的弟子終于抬起了頭。他的眼中帶著一絲尚未褪去的、對昨日那“雷神之喉”的震撼與狂喜。
“我們……我們成功了。我們真的讓聲音響徹了天地。”
“是嗎？”
張大山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伸出手，輕輕地在那個正在旋轉的涂蠟圓筒旁、懸著的一根微微振動的鋼針之上撥動了一下。
“我們只是讓聲音變得‘響亮’了而已。”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仿佛能洞穿時間長河的深邃與寥遠。
“可再響亮的聲音終究也會煙消雲散。”
“再清晰的話語也無法傳入百里之外親人的耳畔。”
他轉過頭，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弟子，眼中閃爍著比星辰還要璀璨的光芒。
“孩子，你要記住。”
“讓聲音變得‘響亮’，這並非格物之聲的終點。”
“這僅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
“真正的未來在于……”
他伸出兩根手指。
“其一，是讓聲音變得‘永恆’，讓今日之言能被千年之後的人親耳听聞。我稱之為‘留聲’。”
“其二，是讓聲音跨越‘空間’，讓京城之語能在一瞬之間抵達萬里之外的邊疆。我稱之為‘傳音’。”
“留聲？”
“傳音？”
弟子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老師，又看了看眼前那台由“旋轉圓筒”與“振動鋼針”所組成的、充滿了神秘與未知的全新裝置。
他感覺自己那剛剛才被“擴音”二字撐得無比巨大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又被老師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給狠狠地撕碎，然後重塑！
他仿佛看到了。
看到了那屬于聲音的真正未來。
一個可以被無限記錄。
一個可以被無限傳遞。
一個徹底擺脫了時間與空間束縛的……
全新的聲音維度！
“老師……”他喃喃自語，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無盡憧憬。
張大山微微一笑。
他知道。
那顆名為“好奇心”的種子，已經再一次在這位年輕天才的心中生根發芽。
一個屬于“留聲機”與“電話”的更加波瀾壯闊的全新時代。
在解決了皇帝的那個“小小的煩惱”之後。
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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