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起死回生,牛痘之法神威初顯。這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的金色鳳凰,在一夜之間便飛遍了紫禁城的每一個角落,也徹底引爆了整個京城乃至帝國上下的輿論。
最初,是難以置信的狂喜。那些被天花陰影籠罩了數月之久的王公大臣和富商巨賈們,在得知連皇子都能被救活之後,仿佛看到了絕處逢生的希望。他們不再像之前那樣閉門索居坐以待斃,而是開始通過各種門路,瘋狂地向安國公府和惠民防疫司打探消息,試圖為自家的子孫求取那傳說中的“救命仙方”。
然而,當丫丫“以牛制人,以毒攻毒”的種痘之法,通過某些太醫之口,被原原本本地披露出來之後,那份狂喜,很快便被一種更為復雜的情緒所取代——震驚、懷疑,以及……一種源于傳統觀念的巨大抵觸。
“什麼?是從牛身上的膿皰里取出來的毒?”
“還要將其刺入人體之內?這……這與巫蠱何異?”
“听聞那安國公府的二小姐,自己就先試了此法,手臂上還留了個疤呢。這女子破相,乃是大忌啊。”
各種各樣的議論,開始在京城的權貴圈層中悄然流傳。
他們渴望活命,卻又對這種聞所未聞的、甚至有些“污穢”的療法,充滿了本能的抗拒和恐懼。
而這股暗流,終于在三日之後的一場緊急大朝會之上,徹底爆發了出來。
……
太和殿內,氣氛莊嚴而又詭異。
皇帝寧宣宗高踞于龍椅之上,臉上帶著愛子康復的喜悅,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今日召開這場大朝會的目的只有一個——討論是否將“牛痘接種之法”,作為帝國國策,在全國範圍之內,進行強制推廣。
“諸位愛卿,”皇帝的聲音洪亮而有力,“九皇子之病,想必大家已有耳聞。全賴惠民防疫司首席大司醫張丫丫,以神乎其技之‘種痘’新法,方能轉危為安。此法之神效,朕與皇後親眼所見,毋庸置疑。”
“天花之癘,乃我朝百年大患。如今既有克制之法,朕意,當立刻在京城之內,先行試點。凡三歲以上、十六歲以下之孩童,無論宗室貴冑,亦或平民百姓,皆需一體接種牛痘,以絕後患。待京城試點功成,便可推及天下,則我大寧億萬子民,將永世免于天花之苦矣!”
皇帝的這番話,充滿了毋庸置疑的決心和對未來的美好期盼。
然而,殿下群臣的反應,卻並未如他預想的那般,山呼萬歲,感恩戴德。
短暫的沉寂之後,一個蒼老的身影,顫巍巍地從文官隊列中走了出來。
正是當朝太醫院的最高首腦,年逾古稀的院判,劉秉文。
“陛下!”劉院判跪倒在地,老淚縱橫,聲音里充滿了悲愴,“臣……有本奏!”
“講。”皇帝的眉頭微微一皺。
“陛下,安國公府二小姐,以奇術救治九皇子,其功至偉,臣亦感佩。”劉院判先是肯定了丫丫的功勞,隨即話鋒一轉,變得無比沉痛。
“然,此‘種痘’之法,實乃……以穢污之物,行陰損之事,有違天和,更悖人倫啊!”
他這番話一出口,整個大殿都為之嘩然。
“劉院判,此話怎講?”皇帝的聲音,冷了下來。
“陛下明鑒!”劉院判叩首道,“牛者,土畜也,其性卑賤,其身污穢。將此等畜生身上的‘痘毒’,強行植入萬金之軀的人體之內,此乃以賤侵貴,以濁污清,乃是大大的不祥之舉啊!”
“況且,”他繼續說道,聲音愈發激昂,“醫者之道,在于扶正祛邪,調和陰陽。而此法,卻是主動引‘毒’入體,無異于引狼入室!雖或可僥幸以猛毒克制天花之毒,但誰能保證,那牛毒,不會在人體之內潛藏下來,日後演變成更可怕的怪病?屆時,怕是悔之晚矣!”
“此等以身試毒之法,與那些江湖術士的左道旁門,何異?若將其立為國策,強制推行于天下,恐……恐會動搖我大寧萬世之醫道根基,遺禍子孫無窮啊!懇請陛下,三思!”
劉院判的這番話,可謂是字字誅心。
他巧妙地,將一個醫學問題,上升到了“天理人倫”和“道統存續”的高度。
立刻便引來了殿中所有守舊派官員的共鳴。
緊接著,禮部尚書也出列附議,聲音同樣慷慨激昂。
“陛下!劉院判所言極是!”
“《孝經》有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我等之身體,乃上天與父母所賜,何其珍貴!豈能,因為畏懼一種未必會得的疾病,就主動地,用那污穢不堪的牛毒,來玷污、毀傷自己的身體?”
“此,乃大不孝也!”
“更何況,種痘之後,手臂之上,必留疤痕。女子破相,事關貞潔名節;男子留疤,亦損威儀。若天下人皆因此而身有瑕疵,則我大寧朝,豈不成了‘殘缺之國’?此,于國體,亦是大大的損傷啊!”
“臣,附議!”
“臣,亦附議!此法,過于駭人听聞,有違聖人教化,萬萬不可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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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以太醫院和禮部為首的守舊派官員,紛紛出列,言辭激烈,引經據典,從醫學、倫理、孝道、國體等各個方面,對“牛痘之法”,展開了全方位的、猛烈的攻擊。
他們並非都是出于惡意,其中很多人,確實是真心誠意地,在𥕜衛著他們所信奉了千百年的……傳統與秩序。
面對這股突如其來、卻又聲勢浩大的反對浪潮。
皇帝寧宣宗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他沒想到,一項在他看來是“萬家生佛”的救世良方,竟然會激起如此巨大的反彈。
他看向自己的首席內閣大學士,張小山。
只見張小山,從始至終,都靜靜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靜,仿佛眼前這場激烈的辯論,與他毫無關系。
“小山,”皇帝沉聲問道,“你,以為如何?”
張小山這才緩緩出列,對著龍椅,深鞠一躬。
然後,他轉過身,用一種平靜,卻又帶著幾分悲憫的目光,掃過那些義憤填膺的同僚們。
“諸位大人之言,小山,都听到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諸位大人,引經據典,言辭懇切,句句不離‘天理’、‘人倫’、‘孝道’、‘國體’。”
“小山,佩服。”
“但,小山,只想問諸位大人一個問題。”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敢問,在這天理人倫、孝道國體之上,是否還有……人命?”
“當京城之內,萬千孩童,正在天花的折磨下,痛苦死去之時;當無數的家庭,正在因此而家破人亡,白發人送黑發人之際……”
“諸位大人,卻在這里,高談闊論著,那牛毒是否‘污穢’,那皮膚是否‘有瑕’?”
“難道,在諸位大人眼中,這些虛無縹緲的‘禮法’與‘體面’,竟比那一條條鮮活的、正在逝去的生命,還要重要嗎?”
“這,便是你們所信奉的……聖人大道嗎?”
他這番話,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狠狠地,戳中了在場所有反對者,那看似冠冕堂皇的言辭之下,最虛偽、最冷酷的核心!
整個大殿,瞬間鴉雀無聲。
劉院判和禮部尚書等人,被問得是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張小山沒有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繼續,用他那充滿了力量的聲音,發出了最後的質問。
“事實,勝于雄辯!”
“九皇子殿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準則!”
“諸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親自去那慈幼局看看!去問問那些,因為家妹的‘異術’而得以存活下來的孩子們!”
“去問問他們,是願意,帶著一個微不足道的疤痕,健康地活下去;還是願意,為了所謂的‘身體發膚’,而去擁抱那冰冷的……死亡!”
“陛下!”他猛地轉身,再次,對著龍椅,重重一拜!
“臣以為牛痘之法,乃上天賜予我大寧的救世良方!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推行此事,或有微詞,或有阻力,然為天下蒼生計,為帝國萬世計,此舉……勢在必行,刻不容緩!”
“若有任何人,再敢以‘妖言’惑眾,阻撓此事。”
“臣請陛下,以‘謀害國本,禍亂天下’之重罪……”
“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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