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內，每一息都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沉重與煎熬。
那道由格物院特制的巨大琉璃屏風，如同隔開生死的界碑。屏風之外，是帝國最高權力的焦灼等待；屏風之內，則是一場由一個少女主導的、與死神爭奪皇子性命的……驚天豪賭。
自從安國公二女張丫丫，將那份承載著全新醫學希望的牛痘漿液，親手植入九皇子趙瑞那滾燙的手臂之後，整個太醫院，乃至整個皇宮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間小小的寢殿之內。
懷疑、恐懼、期盼、絕望……無數復雜的情緒，在每一個人的心中交織、翻騰。
他們不知道，那個看起來溫婉縴弱的少女，即將為他們帶來的，究竟是足以顛覆認知的醫學奇跡，還是……一場無法收場的滔天國難。
……
丫丫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龍榻之旁。
她知道，接下來的五日，是決定一切的關鍵。牛痘之毒能否在她預想的軌道內，溫和地“喚醒”皇子體內那早已被天花劇毒摧殘得所剩無幾的“正氣”，同時又不至于引發更凶險的並發之癥，這其中的平衡，微妙得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她摒棄了所有太醫院之前開具的、那些大寒大燥的虎狼之藥。
她所做的，只有兩件事——降溫與補液。
她命宮女用溫熱的精煉酒精，不間斷地為九皇子擦拭著身體。那清冽的酒氣，不僅能帶走體表的灼熱，更能起到最基礎的潔淨之效。
她又用那根特制的琉璃滴管，將調配好的“生津甘露”，一滴一滴地，極其耐心地，喂入皇子那干裂的嘴唇之中。
她就像一個最精細的園丁，在用最溫柔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為這株即將枯萎的皇家幼苗，補充著最基礎的……生命之源。
第一日，九皇子的情況並沒有明顯的好轉，依舊是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殿外，太醫院院判等幾位老御醫，已經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數次想要沖進屏風，都被張小山和他帶來的安國公府護衛，冷著臉攔了回去。
“再等等。”張小山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這是……安國公府的醫囑。”
第二日，丫丫的臉上，露出了第一絲凝重。九皇子接種牛痘的上臂處，開始出現了明顯的紅腫和丘疹，這本是預料之中的反應。但，他那本就極高的體溫，似乎也因此而出現了一絲微弱的攀升。
這個變化，讓守在殿外的皇帝寧宣宗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丫丫！”他隔著琉璃屏風，聲音沙啞地問道，“瑞兒他……他為何燒得更厲害了？”
“陛下，請稍安勿躁。”丫丫的聲音，依舊平靜，“此乃‘正邪相爭’之兆。牛痘之‘正毒’，已入其體，正在與天花之‘邪毒’交戰。體溫微升，乃是氣血被調動之象。是危，亦是……機。”
她這番充滿了玄妙醫理，卻又帶著幾分“格物”邏輯的解釋，讓本已心亂如麻的皇帝，將信將疑地，選擇了……再次等待。
第三日，是整個過程中最凶險的一天。
九皇子手臂上的丘疹，已盡數化為清亮的水皰。而他身上的天花痘疹，似乎也受到了某種刺激，變得更加紅腫、猙獰。他的體溫，更是攀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足以讓任何一個醫者都感到心驚肉跳的高度。
他開始不停地說胡話，小小的身體，也因為高燒而出現了劇烈的抽搐。
“陛下！不行了！不行了啊！”太醫院院判再也忍不住了，跪倒在地，對著皇帝泣血哭諫，“此乃‘以毒引毒，火上澆油’之兆啊！再這麼下去，殿下他……他就要被活活燒死了啊！懇請陛下，立刻拿下那妖女張氏，讓臣等用祖傳的‘虎狼之藥’，為殿下……行最後一搏吧！”
皇後的哭聲，也再次響徹整個大殿。
皇帝寧宣宗看著屏風後，那個在死亡線上痛苦掙扎的兒子，他那顆屬于帝王的心，也幾乎要被撕裂了。
他的手，死死地攥著龍椅的扶手，骨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他看向屏風內，那個依舊在有條不紊地為兒子進行著降溫和補液的縴弱身影。
他的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戰。
信任？還是放棄？
這，是他此生，所做出的……最艱難的抉擇。
“再……再等一日。”
最終，他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幾個字。
他選擇，將自己最後的希望，將自己愛子的性命，將大寧皇室的顏面，都壓在了……那個少女的身上。
第四日，黎明。
當第一縷晨光，透過毓慶宮的窗欞，照亮內殿時。
守了一夜未眠，早已心力交瘁的丫丫，忽然驚喜地發現，九皇子那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穩了許多？
她連忙上前，伸手一探。
那滾燙的額頭，雖然依舊灼熱，但那股子幾乎要將人手指燙傷的“邪火”，似乎……真的，消退了一絲！
她又仔細觀察皇子身上的痘疹。
那些原本猙獰可怖的天花膿皰，其紅腫的根部，竟然也出現了一絲……消退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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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親手種下的那幾顆牛痘水皰，則開始轉為渾濁的膿皰。
這……這與她自己試痘時的變化，一模一樣！
“有效了……”丫丫的心中，爆發出巨大的狂喜，但她沒有聲張，只是繼續，冷靜地，進行著自己的救治。
第五日，清晨。
當丫丫再次走進內殿時，她看到了，足以讓她此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龍榻之上，那個昏迷了數日的九皇子，他手臂上那幾顆小小的牛痘膿皰，已經開始……結痂！
而他身上那些猙獰的天花痘疹，也如同失去了根基的惡草一般，開始大面積地萎縮、干癟！
他那持續了數日，足以致命的高燒，也終于，奇跡般地，退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範圍！
他那一直緊閉著的、長長的睫毛，甚至還，微微地，顫動了一下！
“水……水……”
一個極其微弱的、帶著幾分奶音的、卻又清晰無比的聲音，從龍榻之上，輕輕地，飄了出來。
那一瞬間，整個毓慶宮，都仿佛，听到了……天籟之音！
“醒了！殿下醒了！”
守在殿外的皇後，再也抑制不住，發出一聲喜極而泣的尖叫，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
而一直強撐著、早已心力交瘁的皇帝寧宣宗，在听到那聲微弱的呼喚時，這位鐵血帝王，也終于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癱坐在了龍椅之上，眼中，流下了兩行滾燙的……熱淚。
賭贏了。
他，賭贏了！
他的瑞兒，有救了！
他大寧的江山社稷，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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