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那道蓋著“如朕親臨”金牌印信的緊急政令,如同一道冰冷的鐵閘,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轟然落下。
京城之內,所有隸屬于官府的“慈幼局”,在一夜之間,便被從京畿大營緊急調來的羽林衛,圍得是水泄不通。
所有人員,許進不許出!
這突如其來的、近乎于“抄家”般的強硬舉動,立刻就在京城之內,引起了一片不大不小的騷動和猜測。
“听說了嗎?城南那幾家慈幼局,被兵給圍了!”
“怎麼回事?難道是那些收容的孤兒里,出了什麼江洋大盜不成?”
“不對不對,我听說,是里面鬧了‘邪祟’!得了怪病,沾上就死,厲害得很!”
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開始在市井之間悄然傳播,給這座剛剛才從水旱大災的陰影中走出來不久的帝都,又蒙上了一層令人不安的陰霾。
而在被封鎖的慈幼局之內,那份不安,早已變成了最直接、最真實的……恐懼。
……
城南,第三慈幼局。
這里,是京城最大的一處流民孤兒收容所,收容著近千名在之前的災荒中失去父母的北方流民孤兒。
此刻,這里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嘈雜與生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空氣中彌漫著的、一股混合了草藥味、嘔吐物酸腐味以及死亡氣息的……不祥味道。
安國公二女,大寧惠民防疫司首席大司醫張丫丫,正站在這片被死亡陰影籠罩的院落中央。
她的身後,是數十名同樣全副武裝,神情凝重的醫療隊隊員。
而在她的面前,是慈幼局的主官,一個早已被嚇得六神無主、面如土色的中年官員。
“回……回大司醫的話……”那官員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顫抖不止,“就……就是從十天前開始的……”
“最初,只是西院一個從薊州過來的孩子,身上起了些紅疹子,發了高燒。當時,局里的郎中只當是尋常的風熱‘出痘’,開了些清熱解毒的湯藥……”
“可……可沒想到,那孩子第二天,燒得更厲害了,渾身都起了那種……那種可怕的膿皰,又過了不到一天,就……就斷了氣……”
“然後,就跟中了邪一樣!凡是跟那孩子接觸過的,睡一個屋的,甚至只是用了他用過的碗筷的……都開始,一個接一個地,發起了高燒,起了那種膿皰……”
“十天!僅僅十天功夫啊!”那官員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俺這局子里,一千多個孩子啊!已經……已經倒下去了快三百個了!死了……也快有一百個了啊!”
“俺們……俺們是真的沒辦法了啊!湯藥灌下去,跟喝水一樣,一點用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個地……活活地被高燒燒死,被疼死,被爛死啊!”
丫丫靜靜地听著,那雙藏在多層紗布口罩之後的清澈眼眸,變得愈發凝重。
高燒,紅疹,膿皰,高傳染性,高死亡率……
這一切的癥狀,都與她從師傅那里听來的、關于那個最可怕的瘟疫——天花的描述,一一吻合。
她的心,一點點地,沉入了谷底。
她知道,自己最擔心的,也最不願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帶我,去看看病人。”
她沒有再多問,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于醫者的力量。
“不……不可啊!大司醫!”那官員嚇得連忙擺手,“那……那里面穢氣太重,您……您是千金之軀,萬萬不可……”
“我是大夫。”
丫丫只是淡淡地,重復了這四個字。
然後,她便不再理會那官員的阻攔,帶領著她的醫療隊,毅然決然地,走進了那間如同“人間地獄”般的……隔離病房。
……
即便早已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但當親眼看到眼前的景象時,饒是丫丫這樣早已見慣了病痛與生死的醫者,也不禁感到一陣胃里翻騰,心頭發寒。
那是一間巨大的通鋪,里面擠了上百個正在發病的孩子。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得幾乎化不開的、混合了膿液、血腥和死亡的惡臭,令人聞之欲嘔。
孩子們,一個個都躺在骯髒的草席上,痛苦地呻吟著,翻滾著。
他們的身上,從頭到腳,都布滿了那種密密麻麻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可怕膿皰。
有的膿皰已經破潰,流出黃白色的、帶著惡臭的膿液,與血水和塵土混在一起,將他們的皮膚,腐蝕得沒有一寸完好之處。
有的孩子,因為高燒而陷入了昏迷,口中說著胡話。
有的孩子,則因為劇烈的瘙癢和疼痛,而用稚嫩的小手,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身體,將那本就脆弱的皮膚,抓得是血肉模糊。
哭喊聲,呻吟聲,哀求聲……
匯聚在一起,成了一曲,最悲慘,也最絕望的……死亡交響樂。
饒是丫丫身邊那些,早已在天南疫區,見慣了生死考驗的醫療隊員們,看到這般景象,也不禁感到一陣陣的頭暈目眩,甚至有幾個年輕的隊員,當場就忍不住,跑到牆角,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面精彩內容!
丫丫的心,如同被無數根鋼針,狠狠地刺著。
但她的眼神,卻在最初的震撼與悲憫之後,迅速地,恢復了醫者應有的……冷靜與專注。
她知道,此刻,任何的恐懼與同情,都是無用的。
她必須,用最理智的頭腦,去觀察,去分析,去找到,戰勝這個魔鬼的……方法。
她開始,一個一個地,為那些病患,進行檢查。
她會仔細地觀察他們身上膿皰的形態、分布和發展的不同階段。
她會用消過毒的銀針,小心地刺破一個尚未破潰的膿皰,蘸取一點點膿液,封存在特制的琉璃管中,準備帶回去,用那架由父親親自為她打造的、帝國獨一無二的“顯微鏡”,進行觀察。
她會耐心地,詢問那些尚有意識的孩子,他們的感受——是疼?是癢?還是……別的什麼?
她還會,為那些已經不幸夭折的孩子,進行最簡單的“體表檢查”,記錄下他們死亡時的最後狀態。
……
整整一個下午。
丫丫和她的團隊,就沉浸在這片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地獄之中。
他們,忘卻了恐懼,忘卻了疲憊,也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他們的眼中,只有病人,只有癥狀,只有那些,可能隱藏著戰勝瘟疫密碼的……蛛絲馬跡。
當他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從隔離病房里走出來,脫下那身厚重的防護服時。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無法言喻的沉重和……一絲深深的無力。
“丫丫,怎麼樣?”
早已等候在外,同樣焦慮不安的張小山,立刻上前問道。
丫丫緩緩地,搖了搖頭。
“哥,”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疲憊和……挫敗感。
“這個病……很奇怪。”
“它,似乎,不是通過水源或飲食傳播的。”
“我觀察了許久,發現即便是在同一個屋子,喝著同樣的水,吃著同樣的飯,也有人發病,有人安然無恙。”
“它的傳播,似乎,更像是……通過呼吸?或者……接觸?”
“而且,我嘗試了所有我所知道的、能清熱解毒、闢穢化濁的方子,無論是內服的湯藥,還是外敷的草藥……對它,都……毫無效果。”
“它,就像一個,完全不講道理的……死神。”
“一旦被它纏上,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將人的身體,一點點地,腐蝕,摧毀,直至……徹底耗盡最後一絲生機。”
“哥,我……我行醫至今,從未見過,如此凶險,如此……無解的……絕癥。”
她那雙一向充滿了自信與光彩的清澈眼眸,在這一刻,也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霾。
她,第一次,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感受到了那種,面對絕對的、無法戰勝的敵人時,所帶來的……巨大無力感。
而就在此時。
一個更壞的消息,從宮中傳來。
“報——!!!”
一個大內禁衛,騎著快馬,瘋了一般地沖到了慈幼局的門口,臉上,寫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
“大……大司醫!”
“不……不好了!”
“宮……宮里……九……九皇子殿下……他也……他也起了同樣的紅疹子……發起了高燒啊!!!”
轟!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真正的晴天霹雷!
不僅,徹底擊碎了丫丫心中最後一絲僥幸。
更將這場原本還只是在底層流民中蔓延的瘟疫,徹底,引向了帝國的……最高權力中樞!
死亡的陰影,在這一刻,開始真正地,籠罩了整座……紫禁城!
喜歡天工開物,我在古代養妻兒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天工開物,我在古代養妻兒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