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京畿東郊的“黑水鎮”,在高爐的濃煙與震天的喧囂中,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野蠻生長,並用那一份份亮眼無比的財稅報捷文書攪動著京城朝堂的風雲時,位于京畿南郊,一片同樣被劃定為新鎮,卻顯得格外寧靜遼闊的土地上,另一場更為深刻、也更為靜默的“營造革命”,正在安國公張大山的親自擘畫與引領之下,有條不紊地,緩緩拉開序幕。
這里,便是那場驚天豪賭的另一端——“清溪城”。
與錢益謙等人急功近利、恨不得一夜之間便建起萬丈高爐的焦躁不同,張大山在來到這片土地的第一天,並沒有立刻開始動工。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帶著長子張小山、五子張柱子,以及一大批從格物學院營造科、算學科、以及農學司抽調而來的最精英的學子們,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對這片方圓數十里的土地,進行了一次史無前例的、細致入微的全面勘探。
他們丈量著每一寸土地的起伏,記錄著每一條溪流的走向;他們勘探著地下的土層結構,辨識著地表的植被種類;他們甚至還搭建了簡易的觀測台,日夜記錄著此地一年四季的主導風向、降雨量、以及日照的變化規律。
這些在旁人看來繁瑣無比、甚至有些“多此一舉”的行為,在張大山眼中,卻是構建一座能夠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理想之城”的、最不可或缺的第一步。
“營造之道,非是簡單的壘石砌牆。”在一處山坡之上,張大山指著腳下那片已經初具輪廓的巨大規劃圖,對著身邊那些眼神中充滿了好奇與求知欲的年輕學子們,聲音沉穩地說道,“真正的營造,是要先‘讀懂’這片土地。要知其山川之脈絡,懂其水流之脾性,順其四時之更替。如此,方能因地制宜,趨利避害,建成一座真正能夠長久安居、萬世不移的城廓。”
他的這番話,充滿了中國傳統哲學中“天人合一”的智慧,卻又處處透露著格物致知的嚴謹與科學精神。
勘探結束之後,一張凝聚了無數數據與心血的、詳盡無比的《清溪城總體營造規劃圖》,便在張大山的主持下,正式出爐了。這張規劃圖,徹底顛覆了當世所有關于城市建設的傳統理念。它不再是簡單的、以官衙或市集為中心、向四周隨意擴張的混亂布局,而是一個依據山川走勢、水文風向,將生活區、百工區、農墾區、以及自然涵養區進行了嚴格功能劃分的、如同精密棋盤般的生態城市系統!
其核心理念,便是張大山在那份驚天奏疏中首次提出的——“格物風水”!
他將中國傳統的五行學說進行了一次全新的、充滿了科學內涵的解讀,並將其完美地融入到了清溪城的每一個規劃細節之中。
“萬物皆有五行之屬,相生亦相克。”他對著那張巨大的規劃圖,向眾人闡述著他的核心思想,“百工營造,尤其是那煉鐵、燒煤之業,其性屬‘火’。火能生財,能強國,此乃其‘利’。然火勢過旺,則必生燥熱毒煙,此乃其‘害’。如何抑其害而揚其利?便需以五行相生之理,加以調和。”
他指著規劃圖上那片被特意劃定在整個城鎮下風口、且地勢相對偏僻的區域。“此,便是我清溪城的‘百工區’,乃‘火’之所在。所有高爐、窯廠,皆設于此,使其煙塵不至侵擾民居。”
“然,光有隔離,尚且不足。”他又將手指移到了“百工區”的周邊,那片被涂上了濃重綠色的、環繞著整個城鎮的廣闊區域。“此,便是我清溪城的‘涵養區’,乃‘木’之所在。木能生火,亦能制火之燥。我等將在此地,大規模地種植耐煙塵、能淨化空氣的樹木,形成一道寬達數里的綠色屏障。它如同一片巨大的肺葉,能將那‘火’所生之毒煙過濾、吸收、沉降,化解于無形。”
“火能生土,土能藏金。”他又指向“百工區”內另一片獨立的區域。“所有爐渣、煤灰等廢棄之物,其性屬‘土’。不可隨意傾倒,污穢土地。當設專門的‘填埋場’,層層覆土,使其與天地隔絕。其中可用之材,則可如我之前所言,‘變廢為寶’,制成磚坯,此乃‘土中生金’之道也。”
“金能生水,水能克火。”他的手指最終落在了那條貫穿了整個城鎮規劃的蜿蜒溪流之上。“所有工坊、民居所出之廢水濁流,其性屬‘水’,亦是‘污穢之源’。絕不可直入河道,遺禍下游。當效仿自然,築多級塘堰,以沙石為‘金’,層層過濾。再引其流入大片沼澤濕地,種上那些喜水的蘆葦、菖蒲,以‘木’之根系,吸其污濁。如此一級級淨化下來,待其重歸清澈,方能匯入清溪,奔流入河。此乃‘以金生水,以水養木,木淨水源’的和諧之道。”
這番充滿了東方哲學智慧,卻又暗含著現代生態工程學原理的驚天之論,讓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張小山,還是那些自詡為“格物精英”的學子們,都听得是如痴如醉,目瞪口呆。他們第一次發現,原來那看似玄之又玄的“五行風水”,竟然還能與他們所學的“格物之學”,進行如此完美的、令人震撼的結合!這已經不僅僅是簡單的營造之術了,這簡直就是一門關于如何讓“人與天地和諧共生”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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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國公張大山這套近乎于“道”的、充滿了遠見卓識的理論指導下,清溪城的建設,正式,拉開了序幕。
它沒有像黑水鎮那樣,在一開始就追求高爐的點火與鋼鐵的產量。它的第一期工程,耗費了最多人力和物力的,竟然是——植樹,與治水。
數十萬株樹苗被從各地運來,栽種在那片廣闊的“涵養區”里。數條巨大的、包含了沉澱池、沙濾池、曝氣池、以及人工濕地的“污水淨化系統”,如同城市的腎髒一般,被精心修築在了“百工區”的下游。所有入駐的工坊都被嚴格要求,必須先將自家的排污管道接入這套淨化系統,方可開工生產。
這一切,在那些習慣了“效率至上”的官員和商賈們看來,簡直是不可理喻的“本末倒置”和“巨大浪費”。
“安國公這是在做什麼?種樹?養魚?他到底是來建工坊的,還是來修皇家園林的?”
“听說光是那套淨化污水的池子,耗費的錢糧就足夠再建五座高爐了。”
“簡直是胡鬧!荒唐!兩年之後,我看他拿什麼去跟黑水鎮比!”
京城之內非議四起,就連皇帝寧宣宗在收到了幾次來自清溪城那“進度緩慢”的奏報之後,也不免派人前來隱晦地表達了“關切”與“催促”。
然而,面對這一切的壓力和質疑,坐鎮清溪城的安國公張大山,卻始終是那副不急不躁、穩如泰山的模樣。
他依舊每日帶著他的學生和工匠們,親臨一線,栽下一棵棵樹,挖下一方方土。
他堅信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正確之事。
他知道或許在短期之內,他的“清溪城”,在財稅和產量的數字上會遠遠落後于那座野蠻生長的“黑水鎮”。
但是,兩年之後,當所有的隱患都開始爆發,當所有被掩蓋的代價都浮出水面時,世人才會真正明白,他今日這看似“緩慢”的堅持,究竟蘊含著何等深邃的智慧,與何等寶貴的……遠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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