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張大山以爵位和身家性命為賭注,在太和殿上立下的那場“兩鎮之約”,如同一道不可逆轉的聖旨,迅速傳遍了整個京城乃至帝國官場。
皇帝寧宣宗當場便被張大山那份破釜沉舟的魄力與自信所折服,再加上他對“格物之學”近乎盲目的信任,竟真的力排眾議,當庭允準了這項堪稱“荒唐”的驚天豪賭。
聖旨一下,整個朝堂的格局便發生了微妙而又深刻的變化。
那些原本還在激烈反對的“唯利派”和“守舊派”官員,此刻都陷入了一種復雜的情緒之中。他們一方面對張大山那近乎狂妄的自信感到嗤之以鼻,認為他這是在自掘墳墓;另一方面,一個千載難逢的、可以名正言順地打壓張家、並且還能從中攫取巨大利益的機會,也清晰地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尤其是戶部左侍郎錢益謙,以及工部一部分急功近利的官員,更是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般,興奮了起來。皇帝既然金口玉言,允準他們主導“黑水鎮”的建設,並且給予了與安國公那邊完全相同的初始資金和行政支持,這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安國公這是昏了頭了!”私下里,錢益謙對著他的幾個心腹同僚,不屑地冷笑道,“他以為這興辦百工,是那鄉下婦人過家家嗎?還講究什麼‘山清水秀’、‘循環之道’?”
“我等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建起最多的高爐,挖出最多的煤炭,產出最多的鋼鐵!兩年之內,我黑水鎮上繳的稅銀必將是那勞什子‘清溪城’的十倍、百倍!”
“到時候,數字會說明一切。看他張大山還有何顏面再立于這朝堂之上!”
在這種急功近利、甚至帶著幾分惡意的指導思想下,一場以“效率”為唯一準則的、近乎野蠻的“大建設”,便在京畿東郊一片被劃定為“黑水鎮”的荒地上,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錢益謙等人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出政績、壓倒安國公,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
首先是選址。他們根本沒有進行任何長遠的地質和水文勘探,只是簡單粗暴地將廠區選在了距離京城運河最近、也最便于運輸原材料和成品的一片低窪濕地之上,完全無視了此地可能存在的洪澇風險以及對帝國母親河可能造成的直接污染。
接著是規劃。所謂的規劃在他們眼中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如何能讓高爐和工坊建得更密集,如何能讓道路修得更短,如何能最大限度地壓縮成本、節省時間。于是,一座座煉鐵高爐、焦炭窯、石灰窯如同雨後春筍般毫無章法地拔地而起,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任何安全間距,濃煙和粉塵互相交織,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終日不散的灰色穹頂。
工人們居住的窩棚就直接搭建在高爐的下風口,與堆積如山的煤渣和礦渣為鄰。污水和廢料則被直接傾倒進新挖的、通往運河的簡陋溝渠之中。
為了追求速度,他們甚至不惜重金,從各地招募了大量的流民和破產農民作為勞工,許以高額的日薪,卻對工作環境、安全保障等問題閉口不提。
一時間,黑水鎮的工地上人聲鼎沸,車馬喧囂,爐火沖天,黑煙蔽日。整個場面充滿了原始工業時代那種野蠻、粗放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的混亂景象。
年輕的工匠王鐵錘,就是被這股狂熱吸引而來的眾多人之一。他原本是燕山鋼廠的一名普通爐工,因為不滿那里“過于嚴苛”的安全規定和“浪費時間”的流程,听說黑水鎮這里“給錢痛快,不講究規矩”,便毅然辭工,投奔而來。
這里的景象讓他既興奮又感到一絲莫名的不安。興奮的是,這里的效率確實高得嚇人。沒有了繁瑣的安全檢查,沒有了對廢料處理的嚴格要求,他們這些工匠可以心無旁騖地追求產量。鐵水如同永不枯竭的河流,日夜不停地從高爐中奔涌而出,那種鋼鐵洪流帶來的成就感,讓他沉醉。
但不安也隨之而來。他看到工友們因為缺乏防護,被飛濺的鐵水燙傷;看到那條曾經清澈的小河,在短短數月之內就變成了散發著惡臭的墨汁;看到天空永遠是灰蒙蒙的,空氣中永遠漂浮著嗆人的煤灰,讓他時常在夜里咳得喘不過氣來。
可每當月底,當他領到那比燕山鋼廠高出三成的、沉甸甸的銀錢時,所有的不安,似乎又都被暫時壓了下去。錢,才是最實在的。他只能這樣麻醉自己。
而這種不計成本的瘋狂投入,也確實在短期內帶來了驚人的回報。
僅僅半年時間,“黑水鎮”的第一座煉鐵高爐已經成功點火,噴吐出了第一爐滾燙的鐵水!
一年之後,“黑水鎮”已經擁有了超過二十座日夜不息的煉鐵高爐,十幾個規模龐大的焦炭窯,以及數不清的配套加工作坊,其鋼鐵產量已經接近了老牌的燕山鋼廠的三分之一!
錢益謙親自撰寫的、關于黑水鎮建設成就的報捷文書如同雪片一般不斷地飛入京城,呈送到皇帝和內閣的案頭。文書上那一個個不斷飆升的產量數字,那日益增長的稅收預期,以及那與清溪城“龜速”發展形成的鮮明對比,讓整個朝堂都為之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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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嗎?這才是真正的‘格物興邦’!”錢益謙在朝堂之上意氣風發地說道,眼角的余光還不忘挑釁地瞥一眼面色平靜的張小山。
“事實證明,安國公那一套‘中看不中用’的理論,不過是紙上談兵,拖累國家發展的絆腳石罷了!”
支持他的官員們也紛紛出言附和,對黑水鎮的“效率”和“成果”大加贊賞。一時間,輿論的風向似乎開始悄然發生了逆轉。就連最初堅定支持張大山的皇帝寧宣宗,在看到那份實實在在的、亮眼無比的財政報表時,心里也不免產生了一絲動搖。
難道……自己和安國公真的太過理想化了?難道發展真的就必須付出這些代價?他甚至派出了心腹的內侍,幾次三番地前往清溪城“視察”,言語之間也隱隱透露出催促進度的意思。
黑水鎮,在所有人的眼中,儼然已經成為了這場“兩鎮之約”中,遙遙領先的勝利者。
它的成功,甚至吸引了無數逐利的商人如同蒼蠅聞到腥味般蜂擁而至。他們在鎮子外圍,自發地搭建起了混亂的集市、酒館、賭場、甚至……妓院。
整個黑水鎮,變成了一座畸形的、充滿了財富與罪惡、繁榮與污穢的欲望之都。白天,這里是鋼鐵與煤灰的世界;夜晚,這里便成了酒精與荷爾蒙的天堂。
沒有人關心明天。
沒有人關心那條越來越黑的河流,和那片越來越貧瘠的土地。
他們只關心今天能產出多少噸鋼鐵,能賺到多少兩銀子,能在酒桌上喝倒多少個對手。
在這場“唯利是圖”的狂歡盛宴中,所有人都堅信,他們正在創造一個前所未有的經濟奇跡。
他們堅信,兩年之後,他們將用無可辯駁的、金燦燦的財稅數字,將安國公那套可笑的“環保理論”,徹底地、無情地,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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