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宣南坊，一處幽靜的園林宅邸內，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這里是“大寧八大晉商會館”的總部，一個曾經在帝國商界呼風喚雨，連戶部都要禮讓三分的所在。
往日里這里車水馬龍賓客盈門，談笑間便是數以萬計的銀兩流水。
而今天這里卻門可羅雀愁雲慘淡。
會館的正廳里坐著七八個衣著華貴卻面色灰敗的半百商人，他們便是曾經掌控著大寧北方鹽鐵糧茶等諸多傳統行業命脈的商會巨頭。
為首的是晉商總會長曹應，一個在商海沉浮四十年以心狠手辣、眼光毒到著稱的老梟。
可此刻這位老梟的眼中卻只剩下無盡的迷茫與深深的恐懼。
“諸位……”曹應干澀的喉嚨里擠出兩個字，聲音沙啞得如同磨砂，“都說說吧，眼下這局面該如何是好？”
廳內一片死寂。
如何是好？沒人知道。
他們引以為傲的一切在過去的一個月里被摧枯拉朽般地碾得粉碎。
一個滿臉愁容的鐵行商人忍不住捶著桌子悲憤道“還……還能如何？我那幾座傳了上百年的冶鐵坊上個月還能日進斗金，可現在……已經半個月沒開爐了！”
“青石商會拿出的那種‘精鋼’成本比我們的生鐵還低，品質卻好上百倍！誰還來買我們這些又貴又次的破爛玩意兒？”
“我手下的工匠跑了一大半全都去投奔燕山鐵廠的招工隊了！剩下的也人心惶惶根本無心生產！”
另一個做漕運生意的糧商更是老淚縱橫。“我的船隊上百艘大船如今全都停在通州碼頭快要發霉了！”
“青石商會搞的那個‘股票’把市面上所有的活錢全都吸干了！我們這些做正經買賣的現在連一兩銀子的款都貸不到！”
“更別提他們那個什麼‘蒸汽貨輪’逆水行舟一日千里！還有那正在鋪的鐵路！等他們的鐵路一通我們這些玩船的就全都得去要飯！”
一時間訴苦聲抱怨聲此起彼伏。
他們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來自青石商會的、令人窒息的壓力。
那不是傳統的商業競爭不是拼價格不是搶客戶，那是一種來自更高維度的降維打擊！
青石商會用他們聞所未聞的技術用他們想都不敢想的金融手段，從根本上摧毀了他們賴以為生的舊有商業模式。
他們就像是一群手持著大刀長矛的舊時代士兵，卻茫然地發現對手開來的是一艘無堅不摧的鐵甲戰艦。
這仗還怎麼打？
“夠了！”曹應猛地一拍桌子止住了眾人的哭訴。
他環視一圈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哭有用嗎？抱怨有用嗎？事到如今我們只有兩條路。”
“第一條死扛到底。傾盡我們的全部家財和青石商會打一場價格戰，嘗試仿制他們的技術……但結果如何我想大家心里有數。”
眾人聞言紛紛低下了頭。
他們心里比誰都清楚這是條死路。
他們的全部家財加起來恐怕都比不上人家一天之內募集到的資金。
至于技術？格物院的大門朝哪開他們都不知道談何仿制？
曹應深吸一口氣緩緩說出了第二條路。
“第二條路……我們……去青石商會登門拜訪。”
半日後，青石商會總部頂樓。
這里是整個商會乃至整個帝國商業的神經中樞。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將大半個京城的繁華景象盡收眼底。
房間內一張巨大的沙盤上模擬著整個大寧帝國的地理風貌。
張石頭正拿著一根指揮棒在一群年輕精干的幕僚環繞下意氣風發地指點江山。
“‘京燕線’鐵路的資金已經全部到位，沿線的土地征購必須在一個月內完成。告訴地方官府凡是配合者年底的考評我張家記他一功。”
“南方的木材和北方的焦炭正在通過水路源源不斷地運來。我們的物流部門必須建立一個全新的調度系統，確保兩種資源能在燕山精準交匯時間上不能有絲毫差錯。”
“還有證券部那邊要立刻開始籌備第二支股票的發行計劃。目標‘京濟線’鐵路！這次的盤子更大宣傳要更到位！我要讓‘買股票利國利民又賺錢’這個概念深入到每一個大寧百姓的心里！”
就在他有條不紊地發號施令時一個管事敲門進來恭敬地稟報道“東家，晉商總會的總會長曹應在樓下求見。”
“哦？”張石頭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他終于來了。比我預想的要晚了兩天。”
他放下指揮棒淡淡道“讓他上來吧。”
會客廳內曾經不可一世的晉商總會長曹應，此刻卻像一個即將接受審判的囚犯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當張石頭緩步走進來時他連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曹某見過張東家。”
“曹會長不必多禮請坐。”張石頭隨意地坐在了主位上親自為他倒了一杯茶，動作行雲流水自有一股掌控全局的從容。
“不知曹會長今日大駕光光臨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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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應端著茶杯手卻在微微發抖。
他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兒子還要年輕的青年心中充滿了苦澀和敬畏。
他知道眼前此人便是碾碎他們所有希望的巨擘。
他一咬牙開門見山地說道“張東家曹某今日前來不為指教，只為……求一條活路。”
“活路？”張石頭笑了笑，“曹會長說笑了。你們晉商財雄勢大生意遍布天下何談求活路？”
曹應苦笑道“張東家就莫要再取笑我等了。在您這艘蒸汽鐵甲巨輪面前我們那幾艘破帆船連擋路的資格都沒有。時代變了我們……認栽。”
他這番話說得光棍也說得實在。
張石頭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點了點頭說道“識時務者為俊杰。曹會長能看清這一點就比很多人要強。”
“說吧你們想要一條什麼樣的活路？”
曹應深吸一口氣說出了和一眾老伙計商議好的條件“我們希望……能夠加入青石商會。我們願意將旗下所有的商鋪作坊船隊以及經營百年的商路全部折價並入青石商會，只求……能換取一部分青石商會的……股份。”
他說出“股份”這兩個字時眼神中充滿了渴望。
他已經看明白了未來天下最有價值的東西不是金不是銀，而是青石商會這只點石成金的“股票”。
與其抱著那些即將被淘汰的破銅爛鐵沉沒，不如趁著它們還有幾分價值全部扔出去換一張能登上新時代大船的船票！
張石頭靜靜地听著沒有立刻回答。
他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整個會客廳只能听到“篤篤”的聲響。
每一聲都敲在曹應的心坎上。
許久之後張石頭才緩緩開口“曹會長你的提議很有遠見。但是青石商會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
曹應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卻听張石頭話鋒一轉“不過念在你們晉商百年基業對大寧的商業也曾有過貢獻的份上，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
“青石商會可以成立一個‘傳統商業並購部’。對你們旗下的資產進行一次全面公正的評估。你們可以選擇兩種方式。”
“第一現金收購。我們會給出一個公道的價格一次性買斷你們的全部資產。”
“第二債轉股。你們的資產經過評估後可以轉換成我們即將發行的‘京濟線鐵路’的原始股。至于能換多少就看你們那些家當到底值幾斤幾兩了。”
“如何選擇你們自己決定。”
說完張石頭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轉身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時他腳步一頓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我只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後這個窗口就會永久關閉。到那時你們那些所謂的百年基業恐怕……就真的一文不值了。”
話音落下他人已經消失在門外。
只留下曹應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原地額頭上冷汗涔涔。
他知道張石頭給出的，是最後的通牒也是最後的仁慈。
一個舊的商業時代在這一刻被正式宣告了死刑。
而青石商會在吞並了這些舊時代的商業巨頭之後，將徹底完成它的整合，成為大寧帝國疆域之內無可爭議的、唯一的、掌控著一切的商業霸主。
自此青石商會一家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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