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
老者又催了一聲，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看你穿的這副模樣，成何體統！”
“等會兒再與你細說，先找位置坐下！”
趙晏慢吞吞地挪步進門，目光在殿內掃了一圈。
階下的孩童們按輩分排著，三皇子身邊的位置空著，卻透著生人勿近的感覺。
軒轅傲清獨自站在前方，周身仿佛有層無形的屏障。
唯有那個戴銀色面具的女孩身邊，還留著個空位。
他徑直走過去，在女孩身側坐下時，帶起的風拂動了她的發尾，銀鈴發出細碎的聲響。
女孩微微側目，銀色面具反射著宮燈的光，遮住的右臉隱在陰影里。
當她的目光落在趙晏臉上時，趙晏清晰地看到她露在外面的左眸驟然睜大，長睫猛地一顫。
那錯愕只持續了彈指間，她便迅速轉回頭，重新坐得筆直，只是放在膝頭的手指悄悄蜷縮起來。
趙晏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這女孩身上的氣息很特別，既有孩童的純淨，又藏著與年齡不符的疏離，倒有點像……
他忽然想起若瑤的模樣，也是這般清冷。
幾名老者的目光落在軒轅傲清緊攥著撥浪鼓的手上，為首者干咳一聲，語氣里帶著嚴肅，“帝女，你可知此舉有失體統？”
他枯瘦的手指點了點那枚銀色波浪鼓，“這般孩童玩物，只會消磨你的心志。”
“你是軒轅帝族未來的執掌者，是人族重返中洲的希望，豈能將時間浪費在這等無用之物上？”
軒轅傲清的肩膀微微發顫，卻始終低著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眸，只有攥著撥浪鼓的指節泛白，顯露出她的抗拒。
“哼，冥頑不靈。”
另一位老者沉下臉，對左右使了個眼色。
兩名身著玄甲的侍衛立刻上前，不顧軒轅傲清的掙扎，強行掰開她的手指。
銀鼓脫離掌心的瞬間，小女孩的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嗚咽，像被踩住尾巴的幼獸。
老者接過撥浪鼓，看也不看便朝殿角的熔爐擲去。
那熔爐正燃著幽藍火焰，爐口騰起的熱浪讓殿內溫度驟升，銀鼓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眼看就要墜入火海。
“不對勁。”
趙晏猛地皺眉。記憶里的軒轅傲清是帝宮捧在手心的明珠，就算嚴苛教誨，也斷不會這般粗暴對待她珍視之物。
這或許就是她的心魔根源。
被強加的責任與被剝奪的童真。
周圍的孩童早已竊竊私語，幾位皇子捂著嘴偷笑，幾個國公子嗣眼神里滿是輕蔑，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蠢貨。
這些目光像細針，扎得人莫名煩躁。
“等一下！”
趙晏霍然起身。
可還是晚了一步，銀鼓“咚”地撞在爐壁上，濺起一串火星。
他顧不上多想，身形如離弦之箭沖了過去，熔爐的高溫瞬間燎焦了他的發梢，裸露的手臂被灼得刺痛，皮膚像要裂開一般。
“這痛感……竟是真的。”
趙晏咬著牙，探手伸進爐口。火焰順著他的手腕往上竄，灼燒感順著經脈蔓延，仿佛連骨髓都在發燙。
他指尖觸到冰涼的銀鼓，一把攥緊，硬生生將其從火海里拽了出來。
銀鼓邊緣已被燒得發黑，鼓面上的紋路有些模糊，但總算沒徹底損毀。
趙晏甩了甩被燙得通紅的手，掌心起了層燎泡，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卻在看到鼓身時松了口氣。
殿內鴉雀無聲。
那些竊笑的孩童瞪大了眼楮，嘴巴張得能塞下雞蛋。
三皇子面容僵住，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連幾位老者都愣住了，他們本想借熔爐教育一下這個“不知輕重”的帝女。
順便敲打趙晏，卻沒料到他竟真敢徒手闖火海。
殿內的寂靜沒撐過三息，便被一陣細碎的哄笑撕碎。
“喲，軒轅晏這是看上暴力婆啦？”
一個穿錦袍的胖小子踮著腳嚷嚷，聲音又尖又亮，“為了她連熔爐都敢闖，莫不是被打傻了？”
“就是就是，”旁邊梳雙丫髻的女童捂著嘴笑，“听說上次二皇子踫了她一下，就被她用龍氣掀翻了假山，誰沾誰倒霉！”
“軒轅晏怕是想當帝女的小跟班喲——”
起哄聲像漲潮的海水，一波波漫過金磚鋪就的地面。
二皇子抱臂站在人群後，嘴角勾著看好戲的弧度，眼神里的嘲弄幾乎要溢出來。
那些先前竊竊私語的孩童也壯了膽子，七嘴八舌地跟著附和，刻薄的調子像尖銳的針，扎向殿中兩人。
趙晏充耳不聞，指尖捏著那枚發燙的銀鼓，走到軒轅傲清面前。
小女孩仍低著頭，露在外面的耳廓紅得快要滴血，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他蹲下身，將銀鼓輕輕塞進她汗濕的掌心，刻意放輕了聲音，“拿著吧，燒壞了點，不礙事。”
軒轅傲清的手指猛地蜷縮，攥緊了冰涼的鼓身。
她緩緩抬起頭，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水汽，一雙鳳眸清澈得像山澗的泉。
向趙晏時帶著幾分茫然，幾分感激，還有幾分被戳破心思的慌亂。
可周圍的哄笑突然拔高了八度，她像被燙到似的猛地低下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臉。
只有眼角那點晶瑩在光線下閃了閃，飛快地隱沒在衣襟里。
趙晏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忽然有些發悶。
眼前的軒轅傲清，和他認識的那位女帝判若兩人。
沒有睥睨天下的傲氣，沒有說一不二的強勢，倒像株被風雨打蔫的幼苗，連抬頭看人都帶著怯意。
看來這幻境里的她，還沒經歷過那些磨礪，也自然不認得他是誰。
他之所以冒著火海也要把鼓拿回來，道理其實簡單得很。
既然是心魔，根源多半是未被滿足的執念。
讓她難過的東西，打碎便是。
讓她珍視的東西，護住便好。
哪用得著那麼多彎彎繞繞。
“愚蠢。”
一道清冷的童音突然從旁邊傳來，不大，卻像冰珠落進玉盤，瞬間壓下了周遭的嘈雜。
趙晏轉頭看去，只見那個遮著右半張臉的銀發女孩不知何時抬起了頭，露在外面的左眼瞳色很淺，像光滑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