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長江實業的頂層辦公室里，電子屏上還殘留著索馬里海盜劫持集裝箱的驚險數據流殘影，雷宜雨靠在寬大的皮質椅里，指尖無意識敲著扶手。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江城特有的黏稠濕氣貼上來，預報說這雨得下整周。他啜了口剛泡的龍井，眼神落在屏上跳動的小紅點上——那是“長江付”在武漢三鎮新部署的本地生活服務模塊實時熱度圖。甦采薇設計這玩意兒時，他點過頭，動態定價嘛，市場經濟常態，需求高時適當浮動賺點毛利。
可這瓢潑大雨潑下來，屏幕上的紅點就跟炸了鍋似的猛竄，滴滴打車的掃碼流水翻了個番不算，連早點攤子都標上了“高峰溢價”。雷宜雨眯眼一哂，正要調出算法參數細看，瘦猴兒的電話就掐點打過來，那小子嗓門活像被雨淋透了，還帶著點江湖切口特有的滑溜勁兒︰“宜雨哥！壞了壞了，江漢路老李家的熱干面攤兒爆了！他那價簽兒，今早一刷長江付的碼，嘿，6塊錢一碗直接蹦到12塊！”
“嗯？動態算法設定的彈性區間最高不就50？”雷宜雨擱下茶杯，指尖在空氣里劃拉了一下，甦采薇上周報的運營方案還在他腦子里晃悠——人流密度、天氣系數、排隊時長加權，模型算得花團錦簇。可瘦猴兒那邊吵吵嚷嚷，夾雜著市民罵街的武漢腔兒刮進听筒︰“12塊？大雨天的，餓肚子還得挨宰？長江付這算法當自個兒是龍王下雨收租？”“罷吃！都罷吃！掃碼前瞅仔細咯！”
雷宜雨心里咯 一聲。這不對勁兒。他對算法倫理這破事兒有股子直覺，當年電商團購大戰玩兒動態定價，鬧出多少輿情血案，他這腦子里的數據庫比超算還準。掐指一算這雨下的勢頭，再疊加周末早高峰……操蛋了。甦采薇那套模型忘了加權民生基本品閾值，讓熱干面這種接地氣兒的吃食也敢翻倍，這不是捅蜂窩，是點火藥桶。他嘴上沒停頓︰“猴兒，穩住！讓地推的兄弟立刻鎖死周邊攤點價簽，別讓事兒燒遍全城。給我半分鐘。”
他啪地切斷通話，內線直撥隔壁數據分析中心︰“采薇？”甦采薇聲音清凌凌地接進來︰“宜雨，剛監測到熱干面模塊異常激增投訴，輿情指數……天哪，三分鐘飆升300，抖音上‘罷吃熱干面’話題熱度第二了。”雷宜雨瞥了眼屏外的瓢潑大雨，那雨點子砸在窗上 啪響，就跟砸在人心上似的。他迅速下令︰“算法有漏洞，忘了低保品類的天花板。現在兩件事︰第一，核心庫凍結所有早餐檔口動態價，直接回滾到昨日標價；第二，緊急上線‘困難戶半價碼’，憑街道社區低保證或殘疾人證掃描長江付自動識別，半價吃面。給我十五分鐘，後台權限給我破格開通。”
甦采薇在那頭應得利索︰“數據接口現成的，我調用民政部低保系統影子庫做交叉核驗，半價補貼成本……走‘長江慈善’基金賬戶？”雷宜雨嗯了聲，追加一句︰“輿論組立刻擬聲明，甭提算法錯，只談‘長江付科技向善，響應民生’。猴兒那邊……”他還沒說完，瘦猴兒又打來了，嗓門嘶啞︰“宜雨哥！不行了，江灘、 口、光谷……八個點罷吃連鎖爆了！大學生扎堆舉牌‘拒絕算法殺熟’，自媒體跟聞到血腥味似的亂拱！”
老吳的聲音突然從瘦猴兒那邊擠進來，鉗工出身的物流執行專家聲如洪鐘︰“小雷老板，我拉貨路過江漢路，攤兒前冷清得能跑馬！老李蹲門檻兒抹淚呢，面坨了都沒人嗦。這麼整，咱貨棧配送網的口碑不得崩啊？”雷宜雨嘖了一聲，對著電話低吼︰“老吳穩住攤主，承諾補貼今兒損失！猴兒，你帶兄弟分頭去罷吃點，帶熱干面樣板和大喇叭，現場演示半價碼——記住，哭窮訴苦比喊口號有用！專找戴眼鏡的學生妹、拄拐的爹爹婆婆，拍視頻，要暖心不要煽情！”
瘦猴兒嘿嘿笑起來，那股子江湖狡黠勁兒透出來︰“得咧！正好老李攤子後頭是街道辦服務站，我帶人搬桌子堵門兒發傳單，面桶架邊上燒綠豆湯！宜雨哥放心，哭戲我瘦猴兒科班兒的！”
雨越下越密，天陰沉得像浸飽了墨汁。武鋼三區一處公交站棚底下，十幾個學生舉著“罷吃算法面”的紙牌子，領頭的眼鏡男慷慨激昂︰“動態定價？分明是資本鐮刀割韭菜！”忽然人堆里鑽出個穿工裝的漢子，正是老吳。他悶頭擠到攤子前，掏出個舊得掉漆的低保證一掃二維碼——“滴！驗證成功！原價12元，半價優惠僅收6元！”攤主老李愣了，學生也懵了。老吳端起面碗，嗓門大得壓過雨聲︰“街坊評評理！長江付給苦哈哈的留活路呢，哪是割韭菜？這是科技暖心！”旁邊瘦猴兒安排的“演員”精準登場——個推著輪椅的老嫗顫巍巍遞證掃了碼，半價端了面，抹淚咧嘴笑︰“囡囡上班難，這半塊錢省了能加個蛋咧！”
那畫面當場被現場自媒體直播了出去，手機屏前 里啪啦刷彈幕︰“臥槽真半價？長江付玩真的？”“算法翻車秒改，這波操作有溫度！”“科技向善”的詞條跟坐了火箭似的，“罷吃熱干面”熱搜下面涌出滿屏的“長江付牛批”。兩小時內，甦采薇的數據平台顯示，半價碼激活數破兩萬，正面輿情佔比從15 到87。
辦公室里，雷宜雨盯著屏上藍轉綠的輿情曲線，扯了扯嘴角。徐漢卿推門進來，軍工技術專家扶著眼鏡︰“雷總，甦總讓送半價碼的技術簡報——用了國密局開放的低保識別api，防火牆嵌了武鋼同款抗噪層，連算法黑盒審計流程都預先留了鉤子。”雷宜雨翻著那頁pdf，心里門兒清，這預埋鉤子是上個月他力排眾議讓甦采薇加的，就防著這類ど蛾子。他朝徐漢卿擺手︰“漢卿，通知算法組，明日復盤會主題改‘民生定價倫理守則’——記住，熱干面不是比特幣，割韭菜要分場合。”
正說著，董局的內線電話切了進來，安全部門那位爺聲音不高卻沉甸甸的︰“雷總，半價碼擦邊踩了數據隱私審查線，好在及時公示了脫敏邏輯。輿情你控住了，但下次……”雷宜雨截住話頭，聲調沉穩卻透著不容置疑︰“董局，長江付的根兒在江城，民心就是最大的防火牆。您放心，支付革命不是割韭菜革命。”掛了電話，他踱到窗邊，雨絲斜斜刮過玻璃，樓下貨棧配送車打著長江付的燈牌穿行雨幕。輿情翻盤了，“科技向善”的金箔一刷，連熱干面都能變成算法美德的活招牌。
甦采薇抱著一沓報告推門進來，臉頰微紅，像剛和代碼打了一架︰“宜雨，半價碼成本核算出來了，補貼額可控，但用戶新增5.7萬……等等！”她忽地壓低嗓音，眼帶促狹，“你早料到了對吧？上季度堅持要甦浙滬接口預留低保通道，連算法閾值上限草案都提前壓了紅線。”雷宜雨轉頭，眼神越過她飄向窗外雨簾，嘴角勾出丁點弧度︰“甦浙滬鬧過打車補貼戰，物價局拍桌的事兒能忘？”甦采薇噗嗤樂了，沒再追問，兩人心照不宣。
雨勢漸收，江城的天光破開層雲。瘦猴兒風風火火闖進來，工裝上濺滿泥點，嚷得辦公室嗡嗡響︰“宜雨哥！江灘那邊排隊領半價碼呢！學生代表還湊錢做了錦旗，‘科技暖胃更暖心’——絕了！老李攤子前隊伍排到街尾！”他把手機懟到雷宜雨面前，屏幕里正是那張“困難爹爹半價嗦面”的網紅圖。雷宜雨拍拍他肩膀︰“行了猴兒，留點力氣。暖完胃，該盯著索契冬奧的鋼材防腐涂層了。”
他最後瞥了眼數據屏——熱干面算法風波平了，但“長江付”的支付版圖上，暗涌從未止歇。掃碼槍在雨後的霓虹里閃，像磨利了的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