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江城的雨幕還未完全褪去霓虹，空氣中殘留著“熱干面半價碼”引發的市井喧囂。雷宜雨指尖滑過長江付後台暴漲的用戶曲線圖，嘴角噙著一絲運籌帷幄的淺笑。技術是冰冷的，算法是理性的，但真正驅動這艘商業巨艦劈波斬浪的，永遠是錨定民心那根沉甸甸的金秤砣。半價風波剛平，更大的浪已在積蓄力量，目標，直指盤踞在鋼鐵貿易這個龐然巨獸身上的血吸蟲。
“宜雨哥，有肥肉送上門了！”瘦猴兒幾乎是撞開辦公室的門，臉上掛著慣有的、發現獵物的興奮，“‘鑫發系’那堆爛攤子，明天上午十點江城法院第三拍賣廳開錘！打包價，三億七，標的……”他故意拉了個長音，綠豆眼里精光四射，“是三十萬噸螺紋鋼現貨！堆在江洲、漢陽、青山那三個碼頭露天倉庫！”
雷宜雨眼皮都沒抬一下，目光依舊停留在屏幕上那些躍動的數據流。“鑫發系的陳胖子，玩重復質押把自己埋了？”聲音平淡得像在問今天的盒飯咸淡。他太清楚這個行當了，九十年代初螺紋鋼倒賣起家時，這種把戲就見多了，無非是用一份貨在多家銀行和民間借貸機構反復抵押，套取遠超實物價值的資金，玩一個危險至極的杠桿游戲。經濟上行時是暴利，一旦資金鏈繃緊或者鋼價下行……那就是雪崩。
“可不是嘛！”瘦猴兒嗤笑一聲，“玩脫了！現在窟窿大的能塞下整個東湖！听說最後是拿了武鋼的專供票據去抵坑，結果被人家財務總監直接捅出來了！陳胖子早溜沒影兒了，就剩一幫小蝦米在岸上撲騰。法院清盤，那堆鋼，按清算價拍的，每噸不到一千塊！他娘的跟白菜一個價！”瘦猴兒比劃著，吐沫星子橫飛，“市面上現在一噸四千五六！這三十萬噸倒個手，不用風吹日曬都能淨賺三十億起步！”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
三十噸，三億七？雷宜雨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發出規律的“噠、噠”聲。這不只是白菜價，簡直是廢鐵價，甚至比廢鐵還不如。巨大的價差背後，必然伴隨著同樣巨大的黑洞和風險——產權糾紛、質押優先權、民間追債的亡命之徒……這肉確實肥，但上面沾滿了油污和看不見的倒刺。尋常人別說吞下，沾上都得掉層皮。但對于已經構建起完整政商網絡、擁有趙三強這種黑白通吃的安保力量，以及甦采薇金融和法律頂級智囊的他來說，這簡直是送上門的盛宴。
“盯著點老吳，”雷宜雨終于抬眸，眼底閃過一絲深邃的光，“江洲倉庫那些鋼，銹蝕情況怎麼樣？”他的關注點早已超越了簡單的倒賣差價。
“嘿，老吳一早就帶他的‘老鉗工軍團’摸過去啦！”瘦猴兒咧嘴一笑，“傳回的照片看了，銹是有點，但大部分都在h型鋼捆里裹著呢，最里面那層光亮著呢！老吳拍著胸脯保證，拆解出來當‘長江支付產業園’的主梁綽綽有余！他還琢磨著用鋼渣熔鑄工藝，把外面那層銹皮廢物利用呢，省下的新鋼指標值老大錢了！”
利用重復質押的、產權不清的“問題鋼材”，去建設承載國家未來金融安全底座的“長江支付產業園”？這個構想本身，就帶著雷宜雨一貫的、“化腐朽為神奇”的雷霆手段和深遠圖謀。產業園建成，不僅是技術的載體，更是“長江付”這個支付帝國最堅實的物理基石，它需要海量的、位置優越的土地和鋼筋水泥骨架。而眼前這些近乎免費的鋼材和那三座佔據絕佳物流節點的破舊倉庫，簡直就是量身定制。
“價格太低，明面上沒問題，就怕暗地里有人反撲。”甦采薇不知何時已走進辦公室，手里拿著一份連夜趕制的精算報告和風險評估預案，她柳眉微蹙，“銀行那邊幾千萬的小額債權還好談，優先清償方案已經預溝通了。麻煩的是那十幾家民間拆借機構，加起來接近兩個億，不少是沾血的‘黑錢’，領頭的是個外號‘疤臉強’的家伙，手段髒得很，估計不會甘心就這麼按法定清算順序排最後。”
雷宜雨點點頭，甦采薇的憂慮在情理之中。鋼貿圈水太深，利益鏈條盤根錯節，突然被低價包圓了這麼一大塊蛋糕，必然會觸動潛藏在淤泥里某些毒蛇的神經。但這毒蛇，也正是他計劃中的“錨點”——黑產洗白術的最佳催化劑。
“瘦猴兒，那些重復質押的資金鏈條痕跡……你都‘存檔’了吧？”雷宜雨轉向瘦猴兒，語氣平淡。
“宜雨哥您放心！”瘦猴兒拍拍胸脯，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貓，“陳胖子和他後面那幾個金主的‘陰陽賬’流水，還有那些虛假倉單，都在我這‘小黑屋’里躺著呢，熱乎著呢！分量足夠給疤臉強和他金主背後的大魚開瓢！”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陳胖子埋下的雷，現在正好用來清除這些盤踞在鋼貿領域的蛀蟲，把他們見不得光的資金來源曝光于法律之下，變成雷宜雨合法收割的完美踏腳石。
“好。”雷宜雨言簡意賅，“明天拍賣，你去。舉牌之前，給法院那位陳法官……”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就那位曾在國企改制案中有過一面之緣的陳法官，打個電話，‘不小心’提醒他一下鑫發系案子里有幾個債權人資金來源存疑，證據嘛……就說長江集團在整合上游資源時‘意外’梳理出來，已經匿名歸檔了。”這是無形的壓力，讓法槌落下前，最後的程序障礙也為長江掃平。他不會去干擾司法，他只是確保司法能看清所有應該看清的東西。
瘦猴兒心領神會地比了個手勢，閃身出去布置。
第二天，江城法院第三拍賣廳。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緊張感。幾家參與競拍的代表顯得有些無精打采，顯然對那堆“麻煩鋼”興趣缺缺，但又礙于關系不得不來走個過場。真正眼神銳利的，反而是坐在角落、幾個散發著草莽氣息的人，眼神陰鷙地盯著拍賣席，正是疤臉強派來盯梢的馬仔。
當拍賣師宣布標的起價三億七時，場內一片沉寂。瘦猴兒悠閑地嚼著口香糖，在拍賣師喊到第二次時，才懶洋洋地舉起了手中的18號牌。
“18號，出價三億七千萬！一次！”拍賣師例行公事地喊。無人應價。“18號，三億七千萬！二次！”那幾個草莽漢子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個拿起手機似乎想撥號，但最終又放下了。“18號，三億七千萬！三次！”法槌落下，沉悶而決絕。“成交！”
整個過程快得令人有些恍惚。沒有激烈的角逐，沒有虛張聲勢的加價，三億七千萬，一筆龐大到足以讓普通人窒息的天文數字，就這樣塵埃落定，將三十萬噸飽含罪惡與貪婪、也蘊含巨大價值的鋼材，以及三座絕佳地段的碼頭倉庫，正式收入長江麾下。
“疤臉強的人差點炸毛，但終究沒敢出聲。”瘦猴兒回到長江實業頂層，將一沓厚厚的成交文件拍在雷宜雨桌上，嘿嘿直笑，“估計是接到了他背後‘財神爺’的緊急電話，被罵得狗血淋頭縮卵了。”
雷宜雨接過文件，指尖劃過那冰冷的數字。“啟動‘長江支付產業園一期’建設方案，通知徐漢卿和老吳，兩天內帶工程隊入駐三塊地，同時開始拆卸分揀鋼材。按計劃，”他嘴角勾起一個冷峻的弧度，“把那些‘問題’倉庫的鐵門和生銹圍欄熔了，鑄成產業園門口的‘警示鐘’。鐘體上刻一行字︰前車之鑒，商道貴誠。”
用非法集資的鋼材建設代表商業誠信未來的支付中心，再用象征舊日黑暗勾當的倉庫圍牆鑄成警世之鐘——這絕妙的諷刺與警示，本身就是對“洗白”二字最高明的詮釋。它無聲地向外界宣告︰長江不僅拿下了肉，還把骨頭熬成了湯，更是樹立起一道名為“誠信”的道德屏障。所有過往的污穢，都將在這宏大的產業藍圖和醒目的警示鐘下，被沖刷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依法依規、價低質優”的完美收購記錄。
“另外，”雷宜雨補充道，眼神轉向窗外已然開始忙碌、調度重型機械和工程車的江洲碼頭，“通知媒體和合作金融機構，一周後在那里舉行產業園奠基儀式。邀請董局和老魏作為‘特約觀察員’列席，就說我們對金融風險防控和資產安全保障有特殊安排，請他們指導。”
“明白！”瘦猴兒和甦采薇同時應聲。邀請安全部門和軍方背景的人出席，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強烈的政治信號，足以震懾任何後續可能想搞小動作的魑魅魍魎，同時向外界傳遞長江背景深厚、行得正站得直的信號。
就在這時，瘦猴兒口袋里的保密手機震了震。他低頭看了一眼屏幕，臉上那混混兒的嬉笑瞬間轉為一種職業的警惕。“宜雨哥，武漢出租車聯盟那幾個刺頭老大，剛在‘老地方’踫頭了，時間定在明天下午三點……他們背後似乎有‘杭州味’的茶水錢。”
雷宜雨眼中厲芒一閃，前一秒的豐收景象仿佛瞬間凍結。支付革命的前沿戰場，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和平可言。熱干面價格風波只是牛刀小試，江洲的三十萬噸“黑金”更是遠水，真正決定支付版圖最終歸屬的，仍然是街頭巷尾、車輪滾滾間每一寸的爭奪。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好。鋼貿的肉已經進了鍋，該準備下一道硬菜了——給‘杭幫菜’們好好‘熱熱場子’！”窗外的長江如一條暗沉的巨龍奔流不息，江洲碼頭工地的喧囂遙遙傳來，那是建設的聲音，也是下一場沒有硝煙戰爭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