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區喇叭還在播著安全生產條例，雷宜雨面前的屏幕卻跳著截然不同的數字——昨日光谷廠區下線音樂手機，單日發貨首次突破三萬台。他指尖敲著桌面，剛把徐漢卿叫來準備安排下一輪沖刺，瘦猴就跟個竄天猴似的撞開門，懷里抱著的紙箱子“嘩啦”散了一地。
紅的、藍的、綠的、金燦燦帶閃粉的…幾十個巴掌大、塑料感十足的手機殼從箱子里滾出來，在雷宜雨 亮的老板桌面上攤開一片五彩斑斕的彩虹，角落處甚至還有個晃瞎眼的粉紫色，殼子背後還凸起個小圓喇叭，像個張揚的屁股。
“宜雨哥！瞧這陣仗！華強北那邊捎來的樣品！最新款！”瘦猴興奮地搓著手，拿起一個騷包的金色帶紫色跑馬燈手機套上。手指頭一按側面特制的音樂鍵，“嗡——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低劣但異常強勁的節拍伴隨著彩殼周圍一圈七種顏色瘋狂輪閃的跑馬燈，瞬間淹沒整個辦公室。聲浪之猛，震得窗玻璃嗡嗡共鳴，活像把這間講究的老板辦公室變成了鄉鎮集市上的露天迪廳。
雷宜雨還沒說話，旁邊技術狂徐漢卿眉頭已經擰成了麻花，他拿起一個最炫的綠色閃光款，掂量兩下，鼻子一哼︰“什麼玩意兒？華強北那幫人的路子？跑馬燈？塑料低音炮？這…這太土了吧？拿出去不怕人笑話咱長江通訊掉價？”
“老徐！你懂啥？”瘦猴一把奪回那個金閃閃的手機，手指熟練地切換按鍵，“咚咚咚”的背景鼓點猛地一變，變成更強勁的鼓點，《月亮之上》那略帶野性的女聲噴薄而出︰“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徐漢卿耳朵被震得一抖，表情扭曲。
“要的就是這個勁兒！”瘦猴唾沫星子都噴出來了，“宜雨哥你想想！咱的‘星海c7’是結實便宜，‘昆侖旗艦機’有軍工品質撐場面，可賣給縣里鎮上那些半大小子，手里攥著辛苦打工攢下的倆錢兒買手機，圖啥？不就圖個新鮮、圖個拉風！圖個掏出手機放首歌，能把村里小伙兒羨慕死，能把鄰村姑娘看直眼！”
辦公室里的震天音響停了，只剩下徐漢卿還在小聲嘀咕“工業設計美感都被狗吃了”。雷宜雨的眼神卻亮了起來，華強北那幫人，摸準的是最底層也最洶涌的脈搏。“試試看，”雷宜雨敲定主意，聲音不高卻壓下了所有爭論，“低音炮加大，保證別听兩首歌就沒電；跑馬燈顏色給我調亮、調炫，閃得要晃瞎眼；《月亮之上》預裝進去，設為默認彩鈴！漢卿，你親自盯著，別出質量問題。瘦猴，你手里那些二道販子渠道，給我預熱起來，把消息透出去，‘長江’要出炸場的玩意兒了！”
一錘定音。長江通訊這座龐大的制造機器低吼著，為“星海c7s”音樂版這怪異的商業寵兒高速運轉起來。
第一批鋪貨，直接甩進了南下北上的綠皮火車硬座車廂。車廂連接處煙霧繚繞，擠滿了拎著蛇皮袋的返鄉民工。穿著破舊皮夾克的小販在人群中艱難穿行，背包敞開，亮出里面一排排罩著七彩殼子的長江音樂手機。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當場拆開機子就按下了那個罪惡的音樂鍵。強勁的、略帶電噪的低音貝斯瞬間炸開，蓋過了車輪摩擦鐵軌的“ 當”聲，蓋過了車廂里的嘈雜喧嘩。
坐在對面，一個染著黃毛、穿著緊繃廉價西裝的小伙猛地抬頭，眼珠子黏在那瘋狂變換、流淌著紅藍綠金紫光芒的跑馬燈上，挪不動了。
小販趁熱打鐵︰“哥！正宗長江‘星海’音樂加強版！放歌賊響！跑馬燈賊亮！還有鳳凰傳奇！跳廣場舞大媽都追著你跑！過年回家帶一部，哪個姑娘不眼饞？”
黃毛小伙咽了口唾沫，看看手里用了多年屏都碎出冰裂紋的諾基亞黑白磚頭機，又看看周圍同伴被那炫酷跑馬燈吸引過來的目光，一把掏出還帶著汗漬的票子︰“來一台！要那個金殼子帶紫光的！聲音必須最大！”
于是，車廂里炸響了第二台、第三台…
小城的百貨大樓前，臨時搭起的紅色大舞台像打了雞血。高音喇叭里《月亮之上》和《自由飛翔》輪番轟炸。舞台中央，濃妝艷抹的主持人手舉“星海c7s”，夸張地扭動著腰肢，七彩跑馬燈在她指尖瘋狂閃爍，引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跟著音樂狂亂搖擺。
“看見沒！這氣勢！這音浪！諾基亞、摩托羅拉它有這動靜？它們有這排面？它們有鳳凰傳奇！”主持人聲嘶力竭，“今天！現場！拿糧票！拿舊手機！只要加五百八十八！長江音樂神器帶回家！”
人群徹底瘋狂了。穿著校服的中學生攥著壓歲錢，打工回來的小伙子直接往舞台邊擠。一個穿花棉襖的大嬸奮力從蛇皮袋里掏出一大摞舊糧票拍在桌上，扯著嗓子喊︰“給我兒子來一個！要那個帶紅跑馬燈的！帶勁！”
縣城的供銷社成了最瘋狂的“戰場”。長江直營店前擠滿了人，剛卸車的幾箱“星海c7s”瞬間就被無數只手抓住，櫃台幾乎被擠塌。店員嗓子都喊劈了，收錢收到手抽筋。有人興奮地當場開機，摁下音樂鍵。咚咚咚的節奏剛一響起，旁邊立刻又有四五部手機跟著震響，不同的跑馬燈開始爭奇斗艷，匯成一曲震耳欲聾的《月亮之上》大合唱。音浪在狹小的空間里來回沖撞、疊加，震得頭頂的日光燈管都在狂顫，碎紙屑在地板上跳舞，塵土從角落驚起。人們捂著耳朵，卻一個個漲紅著臉興奮大笑。
“牛逼啊！這才叫音樂手機！”人群中爆發出狂熱的歡呼。
<t高速貼片車間頂樓的監控室里，巨大的屏幕牆被幾十個銷售現場的實時監控畫面擠滿，那些閃爍的七彩跑馬燈和沸騰的人潮，看得他眼皮直跳。桌上內部加急統計報表的數字還在滾動攀升。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對剛進來的雷宜雨訕笑︰“雷總，這勢頭…有點猛得邪乎啊。咱們那‘一人三機’新法剛把日產能拉到二十多萬，眼看又快要…見底了！那幫小子搶瘋了。”
“產能不夠就繼續壓！再壓！”雷宜雨眼神銳利，沒半點猶豫，“把能干的熟練工都塞去搞‘一人三機’，白班翻倍不行就搞三班倒！告訴下線的女工，這月計件，獎金照最高檔發雙倍！”
徐漢卿听得一愣︰“還加？雷總，這些殼子、喇叭，還有那跑馬燈電源消耗都…”
雷宜雨打斷他︰“給老吳打電話！他那個‘廢料山’不是天天嚷著要打造點新東西嗎？讓他別盯著那些大鐵架子了，把心思分一半出來，給我設計包裝方案！這些彩殼手機原來的盒子太素了，要搞！就搞最扎眼的包裝，最好再配個印著鳳凰傳奇的光盤！弄個‘長江最強音浪套裝’！土，要土得掉渣！但要土得讓人覺得值！”
門外，瘦猴舉著一部狂閃的手機擠了進來，興奮得像個一百斤的孩子︰“宜雨哥！你猜怎麼著？那幫在火車上零售的二道販子電話都快被打爆了！托我問問，長江能不能特批點透明彩殼？還有那個騷包的粉紫色！華強北那些代工廠的老板說了，只要你這邊點頭，他們能連夜加開十八條流水線！”
辦公室里一片兵荒馬亂。徐漢卿抱著電話在咆哮著協調產能，瘦猴眉飛色舞地畫著粉紫色外殼樣稿，幾個助理手忙腳亂接听著各處催貨電話。雷宜雨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腳下是繁忙喧囂的長江工業園區，燈火通明，機器的轟鳴如同心跳。他眯著眼，手機屏幕上，那被瘦猴調出來的《月亮之上》還在孜孜不倦地唱著“哦耶！哦耶！”，七彩跑馬燈在他手中忠實地旋轉，像一個怪誕卻充滿力量的萬花筒，映射著整個神州大地上正在上演的、由他親手點燃的音浪奇襲。
銷售數字在監控屏幕上猛然一跳，定格在一個血紅的、用加大加粗字體顯示的驚人數字︰單月銷量——811，579台！
“八十…八十一萬？！”徐漢卿拿著剛打印還滾燙的最終確認報表，聲音都劈了叉。辦公室里瞬間炸開了鍋。811，579！這個數字像電流一樣瞬間點燃了整個空間，助理們興奮地擊掌甚至有人跳起來歡呼。
雷宜雨臉上卻沒什麼狂喜。他隨意地揮了揮手，目光穿過狂歡的人群，落在自己桌面上那份一直開著的加密文件界面。那是“磐石計劃”的實時地磁異常數據監控圖，代表著巴蜀龍門山脈的那塊區域，上面的曲線如同垂死掙扎的心電圖，此刻竟出現了幾個極其短暫、卻又刺眼無比的向下銳利折線，緊接著又恢復成更瘋狂的無規律鋸齒狀波動。這異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劇烈、更短促、更令人不安。它跳動著，像一顆隱藏在喧囂音浪下的瀕死炸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