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槍的藍光剛在廢料山巨大的龍骨架上熄滅，徐漢卿那特有的、帶著點技術控興奮勁頭的大嗓門就穿透了轟鳴︰“雷總！這套快裝框架的應力模擬過了，老吳這是造碉堡呢！”他舉著平板電腦，屏幕上復雜的結構力學圖讓雷宜雨緊繃的嘴角微微松動。
“不是碉堡，是諾亞方舟的材料。”雷宜雨拍了拍旁邊沾滿金屬粉塵的、由昆侖射頻芯片報廢板熔鑄成的預制件立柱，冰冷堅硬，表面還殘留著電路板的特殊紋理。“老吳，按這個標準，全力砸構件！特別是大面積的牆板和頂板支撐，越硬越好！”
老吳那張被機油燻黑的臉膛子上咧開一嘴白牙，汗珠子順著皺紋往下淌︰“您就擎好兒吧小雷老板！這玩意兒，地震搖了也塌不了咱們的應急屋！”
剛喘口氣，瘦猴那跟個猴兒似的靈巧身影就躥了進來，臉上卻掛著與車間熱火朝天截然不同的凝重︰“宜雨哥，‘磐石’地磁監測點…巴蜀那邊幾條線的波動值，又爬升了，密集度比上周高了百分之五十。”他把一份加急簡報輕輕放在旁邊廢棄機床改裝的臨時桌面上。
雷宜雨的瞳孔猛地一縮，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冰冷的預制件在掌心留下的觸感尚未消散，那份加急簡報的重量卻已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巴蜀——那個即將在記憶中撕裂的地方，每一秒地磁的異常波動，都是倒計時的瘋狂加速！什麼獵頭圍堵、專利戰爭、三星撕咬，在即將塌陷的山河面前都渺小如塵埃。
時間，最要命的就是時間！他急需更快的速度，更強的產能！
“走！”雷宜雨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轉身大步流星，直奔光谷工廠那最核心的區域——st高速貼片車間。
一踏進車間大門，巨大的聲浪裹挾著熱風撲來。十幾條高速貼片線如同銀色的長龍蜿蜒游弋，貼片機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打出一片片令人眼花繚亂的虛影，將細小的電容電阻芯片精確地“戳”到光禿禿的pcb電路板上。女工們穿著統一的防靜電工裝，神情專注，腳步匆匆地在各自負責的產線旁移動、巡檢、處理小故障、更換料盤。空氣里彌漫著焊錫膏的松香、助焊劑的微酸和一股機器高速運轉特有的焦灼氣味。
效率不低，甚至可以說很高。但雷宜雨那雙淬煉過的眼楮卻像精密掃描儀，瞬間捕捉到了關鍵瓶頸點——大部分女工負責一條線尚顯緊張，手忙腳亂處理突發狀況時，其他產線就可能短暫空載；個別手腳特別麻利的熟練工面前，機器反而顯得有點“閑”，潛能沒完全釋放出來。
“宜雨，”甦采薇清冷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打斷了他的觀察。她手里拿著最新的車間日報，秀氣的眉頭微蹙，“第五、九、十二線，今天設備空載率累計超標了14分鐘，主要是換料和極短的小故障處理時間累計。熟練工和普通工之間產能差距在持續拉大，平均達到了8。”
“瓶頸在人機調度，人還有潛力，設備也沒發揮極致。”雷宜雨的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身影上。那是張桂枝，廠里第一批下崗紡織女工轉行過來的“老”技術骨干。此刻她正以遠超常人的利落動作，飛速給三條挨在一起的貼片線換料！眼神銳利，動作精準，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換完一條立刻掃視下一條的狀態，如同一個身經百戰的指揮官。她負責的那區域，三條貼片線像吃了興奮劑一樣嗡嗡地滿負荷運轉著。
雷宜雨的嘴角終于勾起一絲獵人發現目標般的笑意。找到了！那顆被塵土掩蓋的金子！
“瘦猴，立刻通知下去，車間副主任、班組長，所有技術骨干，五分鐘後到臨時會議室！讓徐漢卿把技術組那幾個骨干也叫上！”雷宜雨的命令快如疾風，“桂枝姐，你也來！”
瘦猴應了聲“好 宜雨哥！”，嗖一下躥了出去。
臨時會議室是用閑置倉庫改造的，擺著一圈塑料凳子和一張碩大的舊飯桌當會議桌。雷宜雨站在上首，沒有任何廢話，手一指剛落座、還帶著點懵的張桂枝︰“目標有了！把桂枝姐一個人顧三條線的本事，復制到所有產線！”
會議室里瞬間炸了鍋！
“三條線？雷總，這不可能吧？一條線我都得盯緊點！”“現在跑點錫膏小飛濺都要手忙腳亂，再加兩條？那還不亂成一鍋粥？”“雷總，一個女工看三條線？這…這步子是不是跨太大扯著胯了？”一個聲音洪亮的老資格技師忍不住質疑道，引來一陣帶著附和的嗡嗡低語。
“扯什麼胯！老子看就是屁股上的懶筋還沒拉開！”粗獷的大嗓門帶著點笑罵突然插了進來。是徐漢卿，他領著一群技術骨干呼啦啦涌進會議室。他人高馬大，往雷宜雨身邊一站，帶著一股軍工調試裝備特有的利落勁兒，“你們看桂枝，人家咋就行的？是手多還是腳快？人家那叫本事！技術處這邊立軍令狀！設備小問題保準在兩分鐘甚至一分鐘內遠程或者快速解決，少佔用一線時間！還有，上更多自動預警！讓機器自己多喊‘痛’！再給小雷這個‘一人三機’搞點傻瓜監控界面！我就不信，咱們工人大姐比不上實驗室那堆死板的數據！”
徐漢卿的話像顆石子砸進了池塘，又驚又刺激。張桂枝被夸得臉一紅，趕緊擺手︰“徐工您太抬舉了，我就是瞅著能忙過來，手腳快點…”
“快就是效率！”徐漢卿一揮手，“小雷老板這主意我看準！搞！”
雷宜雨看著老徐發飆，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這家伙是懂他的。“采薇，你配合老徐，立刻出升級方案。數據建模，優化每條線最佳距離和站位，把巡檢頻次壓縮到極限臨界點，能合並監控的指標全部整合顯示。還有，”他目光轉向張桂枝，語氣不容置疑︰“桂枝姐，從今天起你是‘一人三機’首任教官！負責帶出一批種子選手！我調三個手腳最快的苗子跟你！”
“瘦猴！”雷宜雨沒給任何人喘息的時間。
“在呢宜雨哥！”瘦猴立刻挺直了腰板。
“宣傳造勢你拿手。馬上搞‘技能王爭霸賽’！‘一人三機’技術大練兵！在廠里給我搞紅榜，立標桿！誰先達標‘三人機’，當月工資直接翻倍！年底評級優先上！拿最高獎金！全廠通報表揚！名字上光榮榜第一排！要讓全車間都眼紅都想爭這個第一！”
瘦猴眼楮一亮，一拍大腿︰“嘿！這事兒我愛干！紅榜、喇叭、小蜜蜂擴音器），安排！保管明天全廠都嗷嗷叫著要當‘一人三機’猛將！”
待遇刺激、榮譽引導、技術兜底！三板斧下去，會議室的質疑聲瞬間被點燃的激情取代了。班組長們開始盤算自己線里誰是那棵苗子，技師們琢磨著怎麼優化機器，老徐和甦采薇已經湊到一邊小聲嘀咕技術細節去了。
巨大的阻力瞬間被雷宜雨點起的三把火燒成了前進的燃料！
一場車間里的技能革命，在雷宜雨的藍圖和老徐、甦采薇的精確計算下，如火如荼地鋪開。
光谷廠區里，氣氛瞬間變得不一樣了。巨大的紅色橫幅“爭做‘一人三機’先鋒崗，爭當技術革新排頭兵！”在st車間入口處迎風招展，異常醒目。廠區大喇叭不再是單純的上下工提醒工具，上午十點和下午三點，必會傳來瘦猴那抑揚頓挫、充滿鼓動性的聲音︰
“最新播報！張桂枝小組‘一人三機’首日突破！三條線累計產能提升22，報廢率下降零0.5個點！廠部決定，授予張桂枝同志‘三人機’技術標兵稱號！現金獎勵五百元！月度績效加分！”“恭喜李小芸同志成為第二位成功挑戰‘一人三機’的先鋒！獎勵三百元！紅榜照片已貼……”“一車間劉紅班最新戰報！三位學員在張教練指導下已初步掌握多線監控技巧！進步巨大！”
金錢是最直接的興奮劑，榮耀是更強烈的催化劑。車間里那些平日里手腳麻利的年輕女工們，眼楮都在放光。被點到名的滿臉驕傲，沒被點名的摩拳擦掌，私下里切磋經驗的比比皆是。
張桂枝身邊圍滿了人。她被老徐技術組緊急定制的一套簡易隨身監控平板武裝了起來——三個小屏合並顯示三條產線的關鍵狀態溫度、氣壓、焊膏高度、料站預警等），一旦某一項標紅或發出蜂鳴，她能瞬間定位到具體產線的具體問題區域。
“桂枝姐，你看這料站報警，你怎麼判斷是該換料還是小卡料？”“桂枝，這個角度站位，是不是更方便？”“我感覺換料的順序還可以再優化點……”
雷宜雨每天必定抽出時間出現在車間前線，看著那些越來越熟練的女工們的身影在三條產線之間穿梭。節奏感變得越來越好，最初的慌亂被一種高效而自信的沉穩替代。
設備端，老徐也毫不含糊。技術組的人幾乎泡在車間里，給每條貼片線加裝了更多的傳感器和自檢程序。機器出現小異常的預警閾值被調得極其敏感，稍有“不舒服”就在監控屏上亮起橙色小燈，並在本地控制端彈出明確簡短的文字提示如“2號軌道位移偏移0.03建議校準”、“5號頭氣壓不足”），目標就是要把大部分小問題消滅在萌芽狀態或者讓一線女工能立刻知道“病灶在哪”。他還指揮手下的“兵”給這些精密設備做了個大保健，排查潛在隱患，能擰緊的螺絲全緊一遍，該換的小油管小氣管全換新的。一個剛畢業不久的、被老徐戲稱為“小吳”的技術員累得直吐舌頭︰“徐工，再擰下去螺絲都要禿嚕扣了！”老徐眼一瞪︰“那也比讓機器在生產時趴窩強！給我擰！‘一人三機’搞不成，都給我去當預備隊搬預制件！”
與此同時，甦采薇的“數據大腦”也在飛速運轉。每條產線的歷史數據都被精細分析，設備狀態維護檔案被梳理得更清晰，排產計劃被重新優化以減少頻繁更換帶來的非生產時間消耗。她還和徐漢卿團隊合作，設計了一套實時的“產線效能看板”系統，連接著車間入口處的大屏幕。三條線一組，實時顯示運行狀態綠色滿負荷，黃色小問題，紅色停機）、日累計產能、小時產出效率、良率、空載率等等關鍵數據。哪一組強，哪一組弱，誰在挑戰“一人三機”，狀態如何，全廠都看得一清二楚！競爭的火藥味更濃了！
“看看張桂枝那組，三綠條！效率比後面高出一大截！”“劉紅她們組也上來了！良率標紅了，哎呀有點波動……”“我們班這次排班靠後了，等騰出熟練工人也得搞上去！”
技能加持，設備保障，數據透明，競爭激烈！四股力量擰成一股繩，指向同一個目標︰沖量！保質！
雷宜雨站在二樓控制室的落地窗前，俯瞰著下方龐大而高效運轉的st“銀龍”陣列。視線掃過“產線效能看板”——代表著滿負荷運行的綠色佔據了壓倒性優勢，黃色極少，紅色的故障停機更是難覓蹤影。一股激流在心底奔涌。成了！這步險棋，被他們硬生生踩成了金光大道！
門被推開，甦采薇臉上罕見地帶著輕松的笑意走進來，聲音里都透著一絲昂揚︰“宜雨，首周‘一人三機’推廣期結束，數據出來了！”她飛快地把一份打印報告塞進雷宜雨手里。
雷宜雨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那幾行關鍵數字︰
日總產能︰ 225，478台！
單日突破︰22萬！
平均良率︰98.2！
報廢率︰0.8！創歷史新低！
‘一人三機’覆蓋率︰72.5主要骨干產線）
目標達成率︰150原訂1415萬台日產能基線）
車間里此刻的機器轟鳴聲，仿佛成了最震撼人心的凱歌！22萬的日產量！98.2的良率！0.8的報廢！這比雷宜雨心中最優的預估還要亮眼得多！“一人三機”，這幫被生活捶打過、又被激發了斗志的姐妹們，硬是把它錘煉成了光谷廠最鋒利的矛和最堅固的盾！
“桂枝她們這幫娘子軍…”雷宜雨捏著報告的手指微微用力，骨節有些泛白，他看著窗外車間里那些在三條產線間沉穩穿梭的身影，“好樣的！頂得上千軍萬馬！”這份沉甸甸的成果里，凝聚著張桂枝們的汗水和智慧，也凝聚著整個管理層和技術團隊背水一戰的決心。
“按之前的承諾！立刻！”雷宜雨斬釘截鐵，轉頭對跟進來的瘦猴說︰“所有成功挑戰‘一人三機’並穩定達標的女工，當月工資翻倍！張桂枝額外再加一千特別貢獻獎！明天一早紅榜必須貼出去！大喇叭里給我唱出來！”
“得令宜雨哥！”瘦猴笑得見牙不見眼，“保管明兒個全廠都能得紅眼病！”
甦采薇也徹底舒展開眉頭︰“老徐那邊也打了個漂亮仗，設備空載率降到了1.2的歷史最低，平均單台設備效能提升了18，這‘一人三機’的操作法倒逼著設備維護和管理也上了一個大台階。”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依然在緊張運轉中的工廠心髒。雷宜雨的目光卻透過這繁榮和喧鬧，仿佛看到了遠方巴蜀大地之下日益洶涌的暗流。每一秒產能的提升，每一分效率的榨取，都意味著能救命的物資在加速誕生！這是和閻王爺搶時間的競賽！
“老吳那邊催不得，但也得盯死！他那兒才是最後的重甲。”雷宜雨像是在對甦采薇說，又像是在對自己下命令。
仿佛是呼應他心中那根緊繃的弦，桌上的加密內線電話急促地響了。是廠區最深處“磐石計劃”地下監測中心的專線。
雷宜雨的心往下一沉，快走幾步抓起听筒︰“講。”
听筒里傳來技術員帶著顫抖又極力壓抑的聲音，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雷…雷總！03監測組最新報！龍門山地質活躍斷裂帶南段、映秀北川段地磁異常值…指數級飆升！比上一輪峰值又…又暴增了百分之七十！數據圖線…快、快穿頂了！”
那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錐，狠狠鑿在雷宜雨的神經上。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粉碎！時間，比前世記憶所知的更猛烈、更無情地加速沖擊著終點！那吞噬一切的巨獸，就在門外瘋狂地刨著門！
他放下電話，面沉似水。車間里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產線看板上那一路飄紅的驕人戰績，此刻都顯得如此遙遠而不真實。唯有桌上那份報告，真實地代表著希望——代表著能在毀滅洪流到來前，多搶出幾個家庭、多保住幾條生命的希望！
“采薇，”雷宜雨的聲音帶著一種被砂石磨礪過的嘶啞和決絕，他指著那份標志著技能革命勝利的產能報告，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從明天起，新增的所有產能、多出來的每一分鐘效率、壓榨出的每一塊金屬預制件、每一個應急單元框架……統統給我全力砸進去！砸向廢料山！砸向應急結構件！砸向一切能讓那場災難‘軟著陸’的地方！”
<t車間的燈光透過玻璃將巨大的“22萬台”的數字映在他的瞳孔深處，光芒銳利而刺目。那光芒，不僅映照著流水線技能革命創造的產能巔峰，更像是一簇在末日陰影逼近前、被無數工人雙手擦亮的星星之火，倔強地在無邊的黑暗中熊熊燃燒，奮力點亮著那渺茫卻絕不肯放棄的拯救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