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泉市的清晨，似乎與往日並無不同。陽光依舊穿透稀薄的霧靄，灑在市政府大樓莊重的灰色外牆上，上班的車流依舊匯成一條條沉默的河，涌入大院。然而，一種無形的、微妙的電流，卻悄然在每一個角落竄動，刺激著這座權力中樞里最敏感的神經末梢。每個人，從手握重權的局長到端茶送水的科員，行走間似乎都多了一分不易察覺的審慎，交談時眼神里也多了一絲心照不宣的閃爍。
林振邦書記履新華清市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漣漪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和力度，擴散至南江省的每一個角落，而作為他曾經主政的省會、也是其女婿秦風所在的城市，江泉首當其沖，感受著這“政治沖擊波”最直接、最強烈的震蕩。
副市長秦風像往常一樣，準時踏入辦公室。楊小波已經將整理好的文件和泡好的熱茶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與以往不同的是，今天文件筐的最上方，多了一份來自市委辦公廳的加急件。
“秦市長，這是市委周書記辦公室剛送來的，關于霧江生態文化長廊項目的批示件。”楊小波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恭敬，甚至比平時更輕緩了些。
秦風面色平靜地點頭，坐下，拿起那份文件。拆開密封條，里面是文旅局上報的一份關于項目近期工作進展和需協調問題的匯報材料。而在材料的扉頁空白處，赫然是市委書記周海洋親筆寫下的一段批語，墨跡新鮮，筆力遒勁
“文旅局並秦風同志此項目系我市轉型發展之關鍵，意義重大，須全力推進。所提問題，各相關部門須主動擔當，密切配合，特事特辦，不得推諉拖延。海洋。即日。”
批示不長，但字字千鈞。“關鍵”、“重大”、“全力推進”、“主動擔當”、“特事特辦”、“不得推諉拖延”……這些詞匯組合在一起，傳遞出的支持力度和緊迫感，遠超以往任何一次。這不再是原則性的支持，而是帶有明確傾向性和強制力的指令。更關鍵的是，批示直接點明了“秦風同志”，這是一種罕見的、帶有個人色彩的責任授予和背書。
秦風緩緩放下文件，端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瞬間銳利起來的目光。他心中了然周海洋的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快，還要明確。這位一向以平衡和掌控著稱的市委書記，顯然在第一時間重新評估了局勢，並迅速做出了姿態鮮明的調整。這既是向自己，更是向省里乃至更高層面，表明他緊跟大局、支持“新生力量”的態度。這份批示，是一把鋒利的尚方寶劍，但也將他秦風更直接地推到了聚光燈下。
幾乎在秦風收到批示的同時，市委大樓，周海洋的辦公室里，氣氛同樣微妙。
周海洋站在窗前，望著樓下井然有序的院落，手中把玩著一支精致的鋼筆。秘書輕手輕腳地進來，匯報了幾項日常安排後，看似隨意地補充了一句“書記，文旅局那份材料，已經按您的批示，送達秦副市長辦公室了。”
周海洋“嗯”了一聲，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深遠。他當然知道這份批示會引發怎樣的解讀。在官場，領導批示的措辭、語氣、乃至送達的時機和方式，都是精妙的政治語言。他這次， deliberately 用了最堅決、最不留余地的詞匯。
他在傳遞幾個清晰的信號第一，他周海洋高度重視並堅決支持霧江項目，這是江泉當前的頭等大事；第二，他信任並倚重秦風的能力，賦予其充分的權力；第三，任何阻礙項目推進的行為，都將被視為與他周海洋唱反調。
這是一種高風險高回報的投資。他將寶壓在了秦風，或者說，壓在了秦風背後那棵驟然參天的大樹上。他需要借助這股“東風”，更快地推動江泉的發展，同時也鞏固自己作為“支持改革、愛護干部”的正面形象。當然，他也深知，此舉必將徹底激化與趙達康之間的矛盾，但他判斷，在當前的勢能對比下，趙達康已難以掀起顛覆性的風浪。風險可控，收益可期。
“通知下去，下午的常委會，增加一個議題，听取秦風同志關于文旅項目最新進展和需市委協調解決重大問題的專項匯報。”周海洋轉過身，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他要將這種支持，從書面批示落實到正式會議程序，使其更具權威性和約束力。
“是，書記。”秘書躬身退出，心中暗嘆，江泉的天，真的要變了。
與市委大樓隱約透出的“春風”不同，市政府大樓，尤其是市長趙達康所在的樓層，則彌漫著一種壓抑的“低氣壓”。
趙達康的辦公室門窗緊閉，厚重的窗簾拉上了一半，光線昏暗。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前的煙灰缸里已經堆滿了煙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草味。他剛剛看完了機要室送來的、周海洋那份批示的復印件。
“全力推進…特事特辦…不得推諉拖延…”趙達康低聲重復著這幾個刺眼的詞，嘴角抽搐著一絲冰冷的笑意。他將復印件重重地拍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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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洋…動作真快啊！”他咬牙切齒地自語。這哪里是批示，分明是一份戰書，一份公開站隊的宣言！這意味著，周海洋已經毫不掩飾地倒向了秦風，或者說，倒向了秦風背後的力量。他趙達康在江泉的經營，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沒等回應，常務副市長孫耀東便推門閃了進來，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慌。
“市長！您看到市委那邊的批示了嗎？”孫耀東的聲音有些發干。
“看到了。”趙達康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慌什麼？天塌不下來！”
“可是…周書記這態度…分明是要把我們往死里逼啊！下午常委會還要听專項匯報，這…這分明是要當眾給我們難堪！”孫耀東急切地說。
趙達康深吸一口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
“難堪？”他冷哼一聲，“他周海洋想借勢壓人，我們難道就坐以待斃？表面的文章，該做還得做！項目要‘支持’，會議要‘參加’，態度要‘積極’！”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狠厲之色“但是，暗地里…我們的步子要更快！你立刻去安排，讓下面的人，把所有可能留下痕跡的東西，該處理的處理，該切割的切割！特別是東風縣那邊，還有跟那幾個廠子有關的賬目、記錄，必須干干淨淨！另外…”
他壓低了聲音，幾乎耳語道“想辦法，給秦風那邊…制造點‘合理’的麻煩。不是要‘特事特辦’嗎？那就用程序、用規定，給他設點‘玻璃門’‘旋轉門’，讓他看得見，進不去！要讓他知道，在江泉這塊地上，光有尚方寶劍，沒有土地爺點頭，也寸步難行！”
孫耀東會意，連連點頭“我明白！我馬上去辦！”
“記住，要干淨，要巧妙！”趙達康最後叮囑道，眼神陰鷙，“現在，比的是誰更沉得住氣，誰的手段更高明！”
市政府大樓另一端的副市長辦公室內，秦風已經批閱完了其他文件，將周海洋的批示件單獨放在了一邊。他沒有表現出任何志得意滿，反而眉頭微蹙，思考著更深遠的問題。
周海洋的強力支持，固然是好事，能掃清許多明面上的障礙。但這也意味著，他從此被綁上了周海洋的戰車，一舉一動都將被置于更嚴格的審視之下。同時，趙達康等人的反撲，必然會更加隱蔽和劇烈。接下來的斗爭，將不再是簡單的路線之爭，而是你死我活的生存之戰。
他拿起內部電話，接通楊小波“小波，下午常委會的匯報材料，按照周書記的批示精神，重新調整一下重點。突出項目進度和亟待解決的瓶頸問題，特別是涉及跨部門協調、需要市委強力推動的環節。數據要更扎實，論證要更充分。”
“是，秦市長，我馬上修改。”楊小波領命。
放下電話，秦風走到窗前，看著樓下院子里來往的人群。他知道，此刻不知有多少雙眼楮在暗中注視著他這個辦公室。他不能有絲毫松懈，更不能有任何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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