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推開208包廂門時，周文正用紙巾擦轉盤上的茶漬，指節上的老繭把餐巾紙勾出幾縷棉絲。長河鎮鎮長劉強撅著屁股擺弄投影儀數據線，藍條紋襯衫下擺從皮帶里掙出來半截，扭頭喊了聲"秦區長"，後腦勺翹起的頭發跟著晃了晃。叢麗麗起身要接公文包，胳膊肘帶倒了調料碟，辣椒油順著桌布往文件袋上淌，被秦風抬手攔住︰"都坐，今天不講虛禮。"他扯過餐巾紙蓋住油漬，指腹在文件袋上搓出沙沙響。
服務員端著青花瓷碗碟進來，左手無名指纏著創可貼，上菜時總把大拇指縮在盤底。秦風用筷子敲敲玻璃轉盤，震得涼拌木耳里的紅油蕩起波紋︰"長河鎮的藕夾，羊鎮的燻魚，開發區的鹵鴨——咱們三地的特色菜齊了。"劉強伸長脖子瞅著鹵鴨嘀咕︰"這鴨子腿上的檢疫章都沒刮干淨。"
"開發區馬主任今天又遞了病假條，說是要做心髒搭橋。"周文給眾人分一次性消毒毛巾，塑料包裝撕得歪七扭八，鋸齒邊沾在他虎口的裂皮上。他掏煙時帶出半截手銬鑰匙，當啷一聲砸在轉盤上，"救護車gps顯示他上周去了七趟療養院，有六趟拐到海鮮市場。"
劉強掰開消毒餐具塑封，瓷勺在碗里叮當亂響︰"上個月才做的腰椎間盤手術吧？他這零件換得比我家拖拉機還勤。"他突然用筷子戳向投影幕布，"這高爾夫球場不是要會員卡嗎？老馬上次還說癱床上動不了！"筷尖在幕布上戳出個小凹坑，晃動的光影里能看到他指甲縫的泥垢。
投影儀"滴"的一聲亮起，幕布上跳出馬國華揮桿打高爾夫的視頻。草皮上的露水在清晨陽光里反光，球童彎腰時露出後腰紋身，畫面外傳來模糊的"三萬八會員費值回票價"的談笑聲。叢麗麗盯著畫面里白手套上的金表︰"這不是去年企業家聯誼會發的紀念品？"她下意識摸自己腕間的電子表，表帶褪色處露出原先印著"青龍鄉先進工作者"字樣的痕跡。
"眼尖！"周文按暫停鍵，投影儀風扇嗡嗡響著，"表殼編號查過了，馬主任那塊應該鎖在開發區保險櫃。"他從公文包掏出密封袋，透明塑料袋里躺著同款金表的保修卡，"財務科老孫交代的，說馬主任讓他仿造了二十張領用簽字表。"
服務員提著銅壺進來添茶，熱水澆在紫砂壺口騰起白霧。秦風等門關嚴了才開口，手指在轉盤邊緣敲出《團結就是力量》的節奏︰"組織部啟動干部調整程序，需要充實開發區班子。"他突然把鹵鴨轉到叢麗麗面前，"有沒有興趣來開發區工作？"鴨腿上的檢疫章在湯汁里泡得發白。
空調突然加大風力，吹得《干部推薦責任書》嘩嘩響。劉強伸手按住亂飛的文件，小拇指沾到鹵鴨醬汁，在紙上拖出三道油印子。叢麗麗按住文件邊角，指甲蓋壓得發白︰"我服從組織安排。"
劉強突然把藕夾戳進辣椒碟︰"你要真調過來，長河鎮泄洪渠改建方案找誰批？上周遞的報告還卡在羊鎮國土所。"他蘸著辣油在餐巾紙上畫簡圖，"就這個彎道清淤工程，除了你沒人敢簽字。"
"小張所長最近在黨校培訓。"叢麗麗掏出手機翻照片，"這是他宿舍書桌，最上面那本《土地管理實務》第178頁折了角。"照片里泛黃的書頁用紅筆標著"灘涂確權流程"，頁眉有她手寫的"轉開發區案例參考"。
周文突然舉起執法記錄儀︰"馬主任上周三在這個包廂見過建材商老王。"鏡頭掃過牆上的山水畫，"他們坐的位置剛好被裝飾畫擋著，但老王皮鞋反光里能看到交易現金。"視頻放大後，漆皮鞋尖映出整捆的百元鈔票。
秦風把鹵鴨轉到自己面前，扯下鴨腿時扯斷骨頭︰"後天上午十點，組織部考察組到羊鎮民主測評。"他吐出塊碎骨渣，"你準備下近五年工作總結，重點突出那個秸稈焚燒監控系統。"
"監控探頭是拿報廢氣象站零件改的。"叢麗麗從手機調出維修記錄，"其實總共就三個能轉的攝像頭，其他十七個都是嚇唬人的空殼。"她突然露出虎牙，"有回巡查發現二愣子對著假探頭鞠躬，說是要"拜拜電子菩薩"。"
劉強笑得噴出藕渣︰"我們鎮養豬場也這麼干！在圍欄插幾根電線桿裝攝像頭，野狗都不敢來扒拉垃圾。"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老馬要真下台，他小舅子那個砂石廠......"
"砂石廠貨車超載記錄在這里。"周文亮出平板電腦，超重數據像心電圖般起伏，"最近三個月被攔下四十八次，每次都是"暫扣證件後補辦通行手續"。"他點開某段執法記錄，馬主任的聲音從鏡頭外傳來︰"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嘛。"
叢麗麗突然站起來盛湯， 瓷勺撞得碗底叮當響︰"要是調過來，我申請把第一把火放在安全生產上。"湯水晃出碗沿，"羊鎮有套土法子，讓包工頭交雙倍押金，出事直接扣錢送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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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發區工程隊可都是硬茬子。"秦風把鴨骨架扔進殘渣盤，"上回質監站老李去驗鋼筋，被工人拿扳手追著跑了二里地。"他扯開襯衫領口，鎖骨上有道淡疤，"這就是去年調解糾紛落的彩頭。"
"我帶錄像機去驗貨。"叢麗麗摸出鑰匙串上的u盤，"全程錄像存雲端，再讓工人代表自己拍抖音。"她突然笑出酒窩，"羊鎮收糧那會兒，糧販子主動求著要入鏡，說這樣顯得貨真價實。"
周文突然把執法記錄儀轉向窗外︰"對面居民樓三層有人在拍照。"他調著焦距，"穿灰夾克那個，用的是佳能長焦鏡頭。"
"正常。"秦風夾起涼掉的藕夾，"馬主任連食堂打飯阿姨都發展成眼線。"他咬開酥脆的外殼，"上周我司機買個煎餅果子，第二天紀委就收到"公車私用"舉報。"
周文突然收起所有設備︰"服務員要進來收盤子了。"他把u盤塞進叢麗麗手心，"這里邊有砂石廠偷稅證據。"
秦風抓起餐巾紙擦嘴，油漬在紙上洇出開發區地圖的形狀︰"下周省報要來采訪新主任，你準備套正裝。"
劉強突然把剩下的藕夾打包︰"給咱們新主任帶點特產，開發區食堂可沒這麼地道的藕。"他扯過塑料袋時拽斷了提手，"不過你去了得先修冰櫃，他們冷鮮庫電路老化，上個月燒了三十斤排骨。"
周文最後檢查了一遍監控︰"電梯監控顯示，馬主任秘書十分鐘前進了隔壁包廂。"他把錄音筆揣進內袋，"現在從消防通道走，我車停在垃圾站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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