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戰握著搪瓷缸的手微微發抖，茶水灑在褪色的勞模獎狀上︰"省城大酒店得多少錢一桌？我找老李頭借西裝去！"
"爸，就在省委招待所小餐廳。"秦風按住父親翻箱倒櫃的手，"林叔說穿平常衣服就行。"
廚房傳來鍋鏟砸地的脆響，秦母攥著圍裙沖出來︰"你這孩子！上周問你啥時候訂婚，還說沒計劃！"
"媽，這是臨時定的……"
"臨時？我連見面禮都沒備！"秦母抖開繡著"獎"字的舊手帕，"你林叔愛喝茶吧？咱家還有半斤明前毛尖！"
秦風從公文包抽出文件袋︰"鎮里扶貧車間新出的有機雜糧禮盒，我讓黨政辦備了兩箱。"
"拿公家的東西送禮？"秦戰突然板臉，"我當老師，學生家長塞個隻果都要退回去！"
"扶貧產品推廣也算工作。"秦風亮出發票，"按成本價從我工資扣的，您看這蓋章。"
秦母把縫紉機上的碎布掃開，鋪開泛黃的月份牌︰"正月二十四是好日子，宜嫁娶！"
"那天省里開鄉村振興推進會。"秦風劃著手機日歷，"林叔要作報告。"
"那二月初二龍抬頭？"
"中央巡視組駐省檢查。"
秦戰突然拍大腿︰"三月十八！你媽當年就是在衛生院三月十八值班時生的你！"
秦風苦笑︰"那天要帶隊去考察"千萬工程"……"
"你小子比省委書記還忙！"秦母甩出針線筐，"我不管，最遲清明前把事辦了！"
秦戰蹲在門口擦皮鞋，鞋油蹭到褲腳︰"見省委書記得穿這雙三接頭吧？當年評市級勞模，我就穿它上的領獎台！"
"您腳上這雙就挺好。"秦風遞過棉布鞋，"林叔在家都穿布鞋，說接地氣。"
"瞎說！"秦母扔來鞋刷，"電視里領導會見外賓都穿 亮的！"
秦母摸著真皮座椅不敢落座︰"這票得多少錢？"
"林姨托人買的職工家屬票。"秦風調低座椅，"您看，乘務員送熱毛巾來了。"
秦戰盯著窗外飛馳的農田︰"當年去省城領勞模獎，坐的是綠皮車，晃悠五個鐘頭……"
乘務長突然躬身︰"秦書記，省委接待處轉交的礦泉水。"
淺藍瓶身上的"省委會議指定用水"字樣讓秦母手抖，水珠濺在藏青褲腳。秦風掏出手帕︰"媽，這水和我們鎮自來水廠一個水源。"
崗亭武警小跑敬禮︰"秦書記您和家人，請走特殊通道！"
秦戰佝僂的背突然挺直，指著公示欄︰"這不是你們鎮光伏電站照片嗎？"
"上月省報頭版登的。"秦風攙住母親，"您慢點，地磚有冰。"
林妙雪裹著紅圍巾從冬青叢後閃出︰"叔叔阿姨，暖氣片烘著棉鞋呢！"
林妙雪踮腳給秦母系圍巾︰"暖氣烘得人口干，我泡了長河鎮的野菊花！"
"野菊花好！"秦母嗓門陡然提高，"能降血壓！你秦叔天天喝！"
秦戰戳老伴︰"小點聲！當這是鎮衛生所呢！"
林振邦迎到玄關，握住秦戰的手︰"老哥手上這繭子，一看就是拿手術刀的！"
"早改拿鋤頭啦！"秦戰攤開掌心，"退休後承包了衛生院菜地，小風說這叫……叫啥來著？"
"庭院經濟！"秦風遞上保溫杯，"爸種的蘿卜上了鎮食堂年夜飯菜單。"
林振邦握住秦戰龜裂的手掌︰"老哥的手，和當年大寨鐵人王進喜的照片上一模一樣！"
"我這算啥。"秦戰擼起袖子，"你看小風防汛留下的疤，那才叫勛章！"
林母端出六色攢盒︰"親家母嘗嘗這個，你們鎮黑豬肉做的臘腸！"
"要蒸二十分鐘！"秦母脫口而出，"鎮食堂王師傅教我的！"
"可不是！"林母掀開砂鍋蓋，"專門掐著鐘表蒸的！"
林振邦轉動玻璃轉盤︰"這道鰱魚豆腐，用的是你們鎮水庫魚。"
秦戰舀湯的手頓住︰"1998年發洪水，我們衛生院就是靠撈水庫魚熬過斷糧！"
"所以今天特意安排這道菜。"林振邦舉杯，"敬基層堅守！"
林妙雪在桌下踢秦風，眼神瞟向涼菜拼盤——蘿卜雕的喜鵲登枝。秦風會意︰"我們鎮要辦集體婚禮，正征集特色菜式。"
"好主意！"林母拍手，"到時候讓老王師傅來省城辦三桌！"
林振邦展開紅頭文件︰"家風建設現場會定在你們鎮，這是省委宣傳部方案。"
秦風注意到批注欄的日期︰3月28日。
"省兩會剛結束，中央領導可能要下來考察。"林振邦叩著桌面，"你抓緊把光伏二期……"
"爸！"林妙雪推門探頭，"秦叔叔要看您抗洪的老照片！"
林振邦起身大笑︰"老哥，當年我在堤上三天三夜沒合眼，可比不上小風去年……"
兩家圍坐在茶幾前，月份牌鋪在中央。林母指著四月五日︰"清明前三天如何？"
"鎮里要搞文明祭祀活動。"秦風劃著手機，"當天得巡查山林防火。"
秦戰突然拍板︰"五月四日青年節！當年我和小風他媽就是在五四聯歡會認識的！"
林振邦與妻子對視︰"省五四表彰大會……"
"可以提前錄視頻致辭！"林妙雪搶話，"現在都流行雲婚禮！"
林母拍板︰"那就暫定五四！明天我找婦聯要黃道吉日表！"
秦母將祖傳銀鐲套在林妙雪腕上︰"這是小風奶奶傳下來的，當年接生過三百多個娃娃！"
林母回贈翡翠胸針︰"我陪嫁的老物件，妙雪姥姥在婦聯工作時的紀念品。"
"我準備講講衛生院三十年的值班記錄本。"秦戰昂著頭，"四十二本，每頁都簽著黨員名字！"
秦母摩挲著翡翠胸針︰"這得多少錢？要不要鎖保險櫃？"
"媽，這是婦聯成立五十周年紀念品。"秦風調亮閱讀燈，"鎮文化站也有同款。"
車窗外掠過璀璨燈火，秦母靠著兒子沉沉睡去。林妙雪發來消息︰"我媽翻出三十八套被面，說要縫百子千孫被！"
秦風望著玻璃映出的父母身影，在日程表上圈出五月四日——旁邊標注︰"光伏電站並網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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