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節對徐景行召藩王入京一舉先是一怔,隨即便立馬反應過來。
此刻已經是臘月中旬,就算藩王們願意進京,披星趕月也不一定能趕上年三十那晚宮宴,此刻陛下如此說,不過是想看各地藩王對朝廷的態度而已。
“陛下是想看看,誰敢托詞不來?”
“不來才好。”徐景行冷笑道︰“抗旨的罪名,可要比拖欠賦稅重。”徐景行要的從來不是一場熱鬧非凡的慶賀宴彰顯他的能干,他只是想要借這道旨意,撕開藩王們恭順的假面,看看到底誰的骨頭里,深藏反骨。
旨意快馬加鞭送抵全國各地,然各地藩王們的反應,竟與徐景行此前下旨減免三地宗祿時如出一轍。
湖廣瑞王接旨時,正對著自家銅礦庫房唉聲嘆氣,听聞徐景行要召他入京,他第一反應便是徐景行要借機軟禁他,當即就要寫奏疏稱病不去,然幕僚一把攔住他︰“王爺,您忘了這位陛下的本事了?您坐擁銅礦,勢必要被這位陛下盯上,此時稱病,怕是要直接坐實抗旨的名頭,陛下正好有理由對你發難,不如應下,到了京城謹言慎行,反倒安全。”
瑞王攥著拳頭想了半日,終究還是在謝恩折上蓋了印,只是他心里還是抱有僥幸,在折子里反復強調自己體弱,恐難擔長途跋涉之苦,字里行間,全是對入京面聖的猶豫。
晉王的謝恩折如先前一般敷衍,只說江南路遠,正逢冬日河水上凍,需整備車馬,恐誤筵席,臣必日夜兼程趕往。”然折子中絲毫不提自己的啟程信息。
據駱養性手底下的暗探傳回的消息,說晉王在收到徐景行召各地藩王入京的消息後,便暗中調遣護田隊,進駐自己的封地江南東道,更是在自己的大本營甦州城牆垛口新添了二十架弩機,明顯是做賊心虛,害怕自己真的啟程後,朝廷趁機發難,抄了他的老家。
當然,最耐人尋味的還是與先帝也就是原主他爹一母同胞的儀王,他將謝恩折寫得情真意切,說徐景行所說之事乃是國家大事,他已備下江州特產百箱,不日便啟程,願為宗室表率,可駱養性安插在儀王府的眼線回報,說儀王表面上命人打包禮物,暗地里卻是讓人偷偷調了十艘快船泊在京口,船上滿載著他的親兵,只等到時他一聲令下,便能順流東逃。
“還得是老狐狸,人還在家沒啟程呢,就連逃命的後路都備好了。”徐景行看了駱養性遞上來的密信,眉頭微挑,“他越是急著離京,到時朕越是不讓他走得痛快,得好好晾一晾他才行。”
不僅如此,徐景行還提筆補充了一道旨意,命儀王進京時,路上代他慰問兩地宗室,體察民情,不必急著趕路。
他這道旨意看似尋常,實則是將儀王的行程暴露在瑞王和晉王這兩人的眼皮子底下,以這三人之間互相生起的猜忌心,儀王若真敢去兩地視察,瑞王會以為他是來監視自己的,晉王則會懷疑他想聯合瑞王對付朝廷,定會鬧出些動靜,但若儀王敢不去,便是欺君,正好給了他動手的理由。
一碼歸一碼,藩王入京歸入京,但儀、晉、瑞三王封地減免宗祿一事,必須盡快落實。
雖徐景行最想辦的是態度很是敷衍的晉王,但瑞王收到消息後跳得實在太歡了,他想忽視都難,想了想,他提筆在瑞王最近呈上的奏疏上批道︰“既府中困難,可將側妃遣散一半,田地佃租減兩成,足以彌補三成宗祿,朕已命湖廣巡撫核查王府家產,若有隱瞞,按欺君罪論處。”
旨意發出當日,湖廣巡撫便帶著鎮撫司的人查封了瑞王的三座銅礦,瑞王得知這一消息後,在王府里摔碎了不少瓷器,但他卻不敢再上遞奏疏反駁,他怕巡撫認真起來,查出一些要命的東西,到那時,可就不是三座銅礦就能輕易了結的。
倒是晉王收到徐景行補充遞給儀王的旨意後,連夜派人給瑞王送了封信,直說儀王若真奉旨前來他們的封地,便意在查探他們的虛實,當聯手將其拒之門外,瑞王本就膽小多疑,當即便命人在自己封地邊界設卡,凡江州來的人馬船只,一律嚴查,不僅儀王,連晉王派去打前站的侍從,都被攔在夔門外,給的理由是防流民混入。
儀王得知這一消息後,在書房枯坐了一夜,他知道這是徐景行的算計,但他卻不得不按旨意去走,若繞路,便是認輸,可若硬闖其他藩王邊界的話則會落個藩王內斗的口實。
左也不對右也不對,最終,他命船隊放緩速度,向徐景行表明自己的態度,每日只行三十里還覺得不夠穩妥,他還派親信快馬入京,給朝中幾位門生故吏遞話,讓他們在徐景行這個皇帝面前多為自己美言幾句,說他年歲漸長,身弱體衰,恐難承冬日長途的勞頓,懇請陛下允準他在江南地帶,遙祝國之盛宴。
儀王本就屬于重點關照對象,不管他有何小動作,駱養性派出去的密探全都一五一十的記載下來,而後送進京城,這日,他來到紫宸殿,剛準備將新呈上來密報呈給徐景行時,就見他站在一幅畫工精湛的《江南輿圖》前,圖上儀王的行程路線,被紅筆圈了又圈。
“陛下,儀王他怕是不會來了。”駱養性小聲開口道。
“他會來的。”徐景行指尖點在地圖上的金陵城,“他會來的,他舍不得自己偷偷安置在金陵的家業,更舍不得自己在江州三十年經營的勢力,他只是在等,等朕先松口。”
說到這,徐景行頓了頓,忽然吩咐道,“駱愛卿,你讓湖廣巡撫再查瑞王,就說有人舉報他私藏兵器,順便搜出幾本與晉王往來的密信,信里就寫若朝廷相逼,便共舉大事。”
駱養性心領神會,陛下這是要故意讓瑞王的反跡暴露在儀王眼前,斷了儀王聯合他們的念頭,果不其然,七日後瑞王私藏兵器、勾結晉王的消息就傳到了儀王船上。
儀王看著親信抄來的密信,臉色鐵青一片,他已經分不清這是真的還是京中那位專門為他設下的圈套,但他清楚,無論真相是真還是假,瑞王和晉王都已經入了皇帝的眼,他絕不能現在就被這兩人給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