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關的事剛了,徐景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西南的八百里加急就再次呈了上來。
林伯山這個還算忠臣的忠臣,收到消息後立馬上書求見,一見到他,聲音里帶著微弱哭腔的喊道︰“陛下,夔州城已徹底淪陷,知府闔家自焚,流寇黑雲軍正往荊州、江州方向殺去!”
徐景行捏著手中因為大力而有些發皺的奏報,看著上面極其醒目的黑雲軍三個字,很是頭疼,這大靖朝廷實在太過千瘡百孔,哪怕是他來接手,也常有力不從心之感。
此時,戶部尚書阮知節以及其他重要大臣也收到了消息,全部入宮議事,尤其以阮知節為首的清流,對著徐景行叩頭喊道︰“陛下,流寇已破三州,皆是陝西、四川災民所聚,不如再加征剿餉,方能募兵圍剿!”
“加征?”徐景行聞言,猛地抬眼,目光掃過階下一眾文官,“去年西北大旱,顆粒無收,朕停了邊餉尚且難平災民怨氣,再加剿餉,你是想讓整個西北都變成流寇窩嗎?”
他起身踱到殿中,龍袍下擺掃過堆積如山的奏報,那里面,有鎮北關先前求糧的血書,也有江南藩王哭窮的折子,更有各地官員報來的流民激增的急報。
三日前,鎮撫司剛遞上來密報,說西北流民已過二十萬,他們大多數聚集在秦嶺、大巴山一帶,稍有風吹草動,就有可能跟著舉起反旗,而他頂替原主的時日還是太短了點,一時之間對這種情況,還真有些投鼠忌器。
“你們眼里,只看得到流寇破城,”徐景行的聲音格外森冷,“卻沒看到去年冬天西北那片土地凍死了堆成山的流民,那些人,本也是朕的子民,是苛稅把他們逼成了反賊!”
清流黨人還想開口爭辯,卻被徐景行揮手打斷︰“駱養性。”
鎮撫司總指揮使駱養性聞言,從陰影里走出,單膝跪地︰“臣在。”
“你將你查到的有關這些流寇的底細,說給在場的人听听。”
駱養性無法,只得低頭答道︰“回陛下,西南西北兩地流寇分三大股,黑雲軍有十萬,首領宋麻子、張丹臣,白狼寨有五萬,盤踞中州,首領是前糧道吏出身的王兆興,還有湖廣的赤眉軍,有三萬余人,多是被藩王奪了田的佃農,首領姓黃,原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
說道這里,駱養性頓了頓,繼續開口補充道︰“陛下,這三股雖號稱聯兵,但實則各懷心思,宋麻子想佔地盤自保,張丹臣想要報仇殺官,那王兆興貪財,那屢試不第的黃秀才,則總是念叨著要復井田,他們,听著就不是一路的人。”
徐景行接過話頭,目光掃過在場的大靖朝臣,“听見了嗎?他們不是一路人,更不是鐵板一塊,三月前,那張丹臣要殺夔州富商,那宋麻子卻偷偷放了人,只因那富商是他同鄉,還對他有恩,這便是嫌隙,是破綻,朕找你們來,是讓你們幫朕解決問題的,你們若是不行,那就別怪朕換一批人來幫朕做事!”
說這話時,徐景行語氣平淡,不帶任何情緒,然在場的文武之臣听了,個個心中沉重不已,听陛下的意思是他們若是沒有解決西南西北兩地作亂流寇一事的能力就要換了他們,怎麼換?是招來天雷直接劈死他們一了百了嗎?
若是大靖其他皇帝,他們完全不怕也不受任何威脅,但偏偏是這一位,前不久鎮北關天火降敵保三城無憂大振軍心一事還歷歷在目,若他們真因處理不了各地作亂的流寇而被陛下厭棄,天發殺機降下雷霆直劈他們,那他們豈不是在天下百姓眼里成了那十惡不赦的罪人?
此刻不管是勛貴還是清流,心中都忍不住細細琢磨徐景行剛剛說的那一番話,良久,還是頂替周齊賢成為戶部尚書的阮知節率先開口,打破僵局,當然,就算他不想也必須想出辦法幫徐景行辦事,不然他們這些清流文臣,只怕會在天下人面前全都淪為一個笑話,遭天譴而死被記入史書不說,還有可能遺臭萬年!
“陛下,王兆興的白狼寨,糧草全靠劫湖廣藩王的商隊才勉強維持,若是您下令讓湖廣巡撫暫免藩王商稅為籌碼,斷了王兆興的糧,就算他不會從此恨上赤眉軍,一時半會也翻不起太大風浪。”
有了阮知節帶頭識時務為徐景行辦事,後續議事這幫臣子們總算舍得拿出自己的真本事,“陛下,那位黃秀才的赤眉軍,最恨的是藩王吞並了百姓的田地,陛下若找個合適的由頭下旨查抄寧王在湖廣的私田,分出一半給流民,那黃秀才的兵,最後勢必聚不住。”
“至于黑雲軍……”說話之人話沒說完,殿外突然傳來喧嘩,片刻後,就有內監慌張來報︰“陛下,午門外跪了數百流民,他們捧著狀子求見,說……說江州官府把賑災糧運去給了流寇,他們快餓死了!”
徐景行聞言,心頭一沉,畢竟他前不久才撥了二十萬石糧往江州,“駱養性!”他聲音驟然變厲,“你即刻動身,親自去查江州這二十萬旦糧的去向,朕倒要看看是誰還敢貪朕派去救災的錢糧!”
听了這話,阮知節等人額頭滲汗,他們知道,再過不久,又有人要死在天雷之下,被天下百姓唾棄!
三日後,鎮撫司的密報呈進了紫宸殿,徐景行看著上面的名字,氣得將茶盞砸在地上,江州巡撫是清流黨人,但他卻把朝廷撥下的一半賑災糧賣給了中州的王兆興,換了銀子後孝敬京中一眾文官!
“好,好得很。”徐景行冷笑出聲,“官逼民反,官還資敵,這群人,真是嫌大靖亡得不夠快,來人,傳阮知節等人進宮,朕倒要看他們怎麼辯解這一遭!”
由此,徐景行很是明白,流寇之所以能成勢,不僅是因為災民無生路,更是因為文官集團與地方勢力盤根錯節,甚至借著流寇牟利,他若想要平流寇,就先得斬斷這層勾結,再撕開流寇內部的裂痕。
而後,徐景行趁著阮知節等人還未進宮的空檔,寫下三道密旨交給駱養性,第一道交給鄖陽知府,讓他悄悄護住宋麻子藏在山中的妻兒,第二道則是給湖廣巡撫的,命他嚴查寧王私田案,凡侵佔民田者,一律歸還,第三道,則是給駱養性本人的,只一句話,要他把江州巡撫賣賑災糧給王兆興的證據,想辦法送到隱在白狼寨附近的赤眉軍手里。
寫完這最後一個字,徐景行推開窗,立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色陷入沉思當中。
曾當過文官的他,清楚的知道對付大靖這群被逼上梁山卻又各懷鬼胎的流寇,不能只靠刀槍,他必須要讓宋麻子看到活路,讓王兆興嘗到背叛的滋味,讓那位姓氏頗為特殊的黃秀才的追隨者明白,他能給的,比所謂的復井田更加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