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陽舒展）
兒童醫院急診樓的走廊被消毒水浸泡得發脆，凌晨三點的白熾燈在家長們布滿紅血絲的眼楮里投下慘白的光斑。三十幾份腦部 ct 報告在分診台的玻璃上鋪開，透明膠片里的水腫陰影像一朵朵腐爛的雲，壓得空氣都開始凝固。六歲的樂樂躺在推床上抽搐，神經鏡留下的顳部紅痕還未消退，監護儀的警報聲尖銳得像要劃破耳膜。
“醫生說水腫已經壓迫語言中樞，” 樂樂媽媽的指甲深深掐進 ct 報告邊緣，膠片上標注的 “神經髓鞘損傷” 字樣被淚水暈開，“昨天他還在用神經鏡學英語，今天就連‘媽媽’都叫不出來了。” 她身後的家長們集體沉默，手機屏幕上循環播放著星途腦機的廣告 —— 小馨用神經鏡畫出彩虹的笑臉此刻顯得格外諷刺，有人猛地將手機砸在牆上，鋼化玻璃碎裂的聲音驚得護士匆匆跑來。
神經科主任辦公室的門被家長們撞開時，陸玄正對著一疊檢測報告發呆。樂樂的腦電波圖譜上，代表神經活動的波形像被狂風撕碎的紙鳶，與正常兒童的平滑曲線形成刺眼對比。“連續使用神經鏡超過 4 小時，情緒增強模塊持續輸出高頻信號，” 主任指著水腫區域的三維建模，“就像用高壓水槍沖洗脆弱的神經縴維，不損傷才怪。”
走廊突然爆發出騷動，電視牆上正在播放陸玄的道歉聲明。全息影像里的他穿著筆挺的西裝，背景是星途腦機的 “科技向善” 標語，可說出的 “深表歉意” 剛出口，就被憤怒的吼聲淹沒。一位父親抓起消防栓旁的滅火器砸向屏幕，玻璃碎屑飛濺中，陸玄的虛擬面孔裂成蛛網，小馨的彩虹畫作在混亂中被踩成碎片。
“這就是你們說的安全保障？” 樂樂媽媽撲過來揪住陸玄的衣領，ct 報告的邊緣在他胸口劃出紅痕，“廣告里說‘專為兒童設計’，背地里卻裝情緒操控模塊！我兒子的智力檢測從 130 降到 89，這個責任誰來負？” 分診台的電子屏突然亮起，星途腦機官網彈出的 “系統維護” 頁面被家長們的怒火燒得扭曲 —— 就在昨夜，後台刪除了所有 “神經鏡不良反應” 的用戶反饋。
市場監管總局的執法車在清晨七點抵達星途腦機總部，紅藍警燈在玻璃幕牆上投下旋轉的陰影。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將白色封條貼向倉庫大門，“責令停產停業” 的紅色印章像燒紅的烙鐵，在陸玄眼里漸漸幻化成祖母留下的符號學手稿里的 “懲戒符文”。他想起七歲那年偷拆祖父的收音機，祖母用朱砂在他手背上畫的警示符，當時灼燒般的觸感此刻正沿著脊椎爬上來。
“三天內提交完整的安全評估報告，” 執法隊長將文書拍在他掌心，紙張邊緣的鋸齒割得指腹生疼，“包括情緒增強模塊的所有測試數據、用戶不良反應記錄，還有與幻界的合作細節。逾期不候，執照吊銷。” 倉庫里堆積如山的神經鏡設備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每台設備的包裝上都印著小馨的笑臉，此刻看來卻像無數雙質問的眼楮。
陸玄回到辦公室時，發現玻璃幕牆已被抗議者貼滿打印紙。“還我孩子健康” 的標語覆蓋了曾經的榮譽牆，家長們用紅漆在 “年度創新企業” 的牌匾上畫了巨大的叉。他拉開抽屜，那枚玉琮模型靜靜躺在林念默的符號學筆記上，綠光透過孔徑在封條復印件上投射出破碎的紋路 —— 祖母說過這是 “天譴符”，專懲背信棄義之人。
實驗室的全息投影在凌晨兩點沸騰起來，陸蒼穹將玉琮模型對準光譜儀，古老的神人獸面紋在數據流中分解成二進制代碼。十六歲的少年戴著祖父留下的青銅放大鏡，鏡片下的符文線條與神經安全協議的代碼流完美咬合︰“找到了！祖母在基線算法里藏了符號鎖。” 他調出對比圖，幻界修改後的模塊參數恰好破壞了 “節制紋”，導致情緒信號放大閾值突破安全線 40。
“就像把安全閥調到最大壓力，” 陸田野敲擊鍵盤調出模擬動畫，紅色的情緒數據流沖垮藍色的安全堤壩，“正常神經鏡的情緒信號峰值是 0.6v，他們改成 1.2v，還刪除了過載保護程序。” 兄弟倆連夜編寫的檢測工具在屏幕上閃爍，每掃描出一個違規參數，玉琮模型就會發出一聲輕微的嗡鳴，仿佛在為被破壞的規則悲鳴。
加密信道突然亮起綠光，鈕星禹的虛擬影像帶著 749 局的水印浮現。秦烽之女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神經倫理規範投影在牆上，手指點向第 17 條︰“兒童神經數據的商業應用必須經過三重倫理審查，你們連最基本的風險告知都沒有。” 她傳來的全球不良反應統計表觸目驚心 —— 三個月內已有 237 例兒童神經損傷報告，分布在 17 個使用神經鏡的國家。
“這些符號能作為證據。” 陸蒼穹將玉琮符文與安全協議重疊，綠光在違規條款上形成發光的輪廓，“祖母用商周契約符號設計的權限系統，被幻界用商業代碼篡改了。” 三個少年在虛擬白板上構建 “技術濫用白皮書”，陸田野負責數據可視化，鈕星禹整理法律條文，陸蒼穹則用符號學解讀技術倫理，當晨光照進實驗室時，文檔末尾的簽名已經有了 749 局倫理委員會的初審通過標記。
家庭餐廳的空氣在晚餐時凝成冰塊。陸田野將抗議現場的照片摔在餐桌上，十六歲的少年渾身還帶著胡椒噴霧的辛辣味 —— 他今天去現場收集家長證詞，被保安粗暴驅趕。“你在發布會上說‘每個神經鏡都經過百次測試’，” 他指著照片里樂樂抽搐的特寫，“這些孩子就是你的測試品？科技向善就是把他們當小白鼠？”
陸玄的筷子在碗里僵住，白米飯粘在瓷碗上，像極了 ct 片里的水腫陰影。他想說自己並不知情，想說已經在整改，可面對兒子通紅的眼楮，所有辯解都堵在喉嚨里。餐廳吊燈的光暈透過玉琮模型投射在牆上，原本對稱的符文影子此刻扭曲成哭泣的形狀，林念默的錄音筆突然自動播放︰“技術的光芒再亮，也不能照瞎良知。”
深夜的書房里，陸玄翻開祖父陸振庭的 749 局工作筆記。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著 1983 年神經實驗事故︰“過度刺激情緒中樞導致 3 名受試者出現永久性人格改變，此後所有項目必須設置‘倫理否決權’。” 祖父手繪的安全符號與玉琮紋路如出一轍，旁邊批注著 “符號即契約，破契者天誅”。抽屜深處的 u 盤突然發燙，里面是陸蒼穹偷偷拷貝的幻界內部郵件，張啟明的字跡赫然在列︰“兒童神經數據反應更敏感，是最好的情緒測試樣本。”
市場監管總局的第二次約談在暴雨中進行。執法人員展示的檢測報告顯示，星途腦機的神經鏡設備未通過最基礎的電磁兼容測試，長期使用會導致腦電波紊亂。“你們的質檢記錄是偽造的，” 隊長將兩份比對報告拍在桌上，“真實合格率只有 37，卻偽造了 99.8 的數據。” 窗外的雨水在玻璃上劃出淚痕，像無數個孩子無聲的哭泣。
陸玄在會議室的白板上畫下神經信號流程圖，紅色的過載路徑被他用紅筆反復圈畫。當講到幻界強行植入的情緒放大模塊時，他突然將白板筆摔在地上︰“這個模塊會讓杏仁核持續興奮，就像給大腦的情緒中樞接了個永動機。” 他調出樂樂的治療視頻，孩子在康復訓練中努力辨認顏色的樣子讓在場所有人沉默，“這些損傷至少需要兩年康復，有些可能永遠無法恢復。”
實驗室傳來好消息時，陸玄正對著封條發呆。陸蒼穹和鈕星禹開發的 “符號修復程序” 通過了 749 局的測試，能在不損傷神經的前提下屏蔽非法情緒模塊。“祖母的符文就是最好的防火牆，” 陸田野發來雙胞胎調試設備的照片，他們身後的屏幕上，玉琮符號正逐行淨化著惡意代碼，“已經有 12 家醫院申請緊急安裝這個程序。”
但贖罪之路遠比想象中艱難。當陸玄帶著修復程序趕到兒童醫院時，樂樂媽媽拒絕讓他靠近病床。“現在才想起補救？” 女人將他帶來的神經鏡砸在地上，“我兒子再也畫不出以前的畫了，你們的程序能把智力還給我嗎？” 走廊里的家長們紛紛圍上來，ct 報告在空氣中飛舞，每張膠片上的水腫陰影都像在無聲控訴。
陸玄在急診樓前的梧桐樹下站了整夜。手機里不斷彈出新的不良反應報告，最新一例是五歲女孩出現癲癇癥狀，她的神經鏡使用記錄顯示連續玩了六個小時幻界的暴力游戲。當第一縷陽光照在他身上時，他終于下定決心，給秦烽發去加密消息︰“我願意公開所有數據，配合 749 局調查，哪怕星途腦機徹底倒閉。”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口袋里的玉琮模型突然變得溫潤。陸玄抬頭望向天空，晨光穿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無數個破碎又重生的符號。他想起林念默生前常說的話︰“錯誤不可怕，可怕的是用謊言掩蓋錯誤。”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這次或許不是帶著受傷的孩子趕來，而是帶著救贖的希望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