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陽舒展）
廣寒宮基地的指揮中心懸浮在月球背面的環形山陰影里，三百六十塊全息屏組成的穹頂將地月軌道的星圖鋪展在林望舒腳下。距離 “夸父一號” 采礦飛船發射還有兩小時，氦 3 燃料艙的預冷程序正在倒數，藍色的液態燃料在透明艙體里翻涌，像被禁錮的極光。林望舒的指尖劃過屏幕上閃爍的碎片軌跡，父親林昭遠留下的月球岩石標本在制服口袋里硌著肋骨，標本里瓖嵌的金屬銘牌 “守界” 二字被體溫焐得溫熱。
“2007014 號殘骸風險等級異常變動。” 監測系統突然彈出的紅色提示讓他心跳驟停。這塊甦聯時期廢棄的導航衛星碎片，三天來一直被標記為 “高風險踫撞體”，此刻卻在屏幕上變成刺眼的綠色 “低風險” 標識。林望舒放大操作日志，修改記錄顯示為 “系統自動校準”，但底層代碼里的人工授權痕跡像墨點般醒目 —— 操作人 id 指向張啟明的私人助理，修改時間恰好在能源峰會密談結束後十分鐘。
“調出原始軌道參數。”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指揮中心回蕩，手指在虛擬鍵盤上翻飛如刀。全息屏上立刻展開兩組對比數據︰修改前的碎片軌跡像毒蛇般纏繞著夸父一號的預定航線，踫撞概率 1.2 的紅色警戒線灼人眼球；修改後的軌跡被強行拉平，概率數值被篡改成 0.03，小數點後的數字扭曲得如同嘲笑的嘴臉。父親的生態筆記突然在記憶里翻頁，某頁用紅筆圈出的 “數據篡改是生態災難的前奏” 字樣與屏幕上的偽數據重疊。
林望舒抓起加密通訊器沖向緊急通道，月球低重力環境讓他的步伐帶著漂浮的焦慮。通道牆壁上的應急燈隨著他的跑動閃爍，在地面投下流動的陰影，像父親筆記里描繪的 “月球沙塵暴前兆”。當通訊器終于接通夸父一號的駕駛艙時，劉洋指令長的聲音混著引擎預熱的嗡鳴傳來︰“望舒？我這邊儀表總顯示碎片預警，是不是系統故障？”
“不是故障！” 林望舒的指甲深深掐進通訊器外殼，父親留下的月球岩石標本在口袋里震動，仿佛在呼應他的心跳，“2007014 被人為調低了風險等級，實際踫撞概率超過安全閾值十倍！請求立刻推遲發射，我需要重新測算規避軌道。”
通訊器那頭突然陷入死寂，只有電流的滋滋聲在耳膜震蕩。幾秒後，張啟明的聲音帶著雪茄煙的油膩感灌進來︰“小林總監最近壓力太大了，總說胡話。” 背景里傳來金屬摩擦的脆響，像是通訊線路被強行切換，“劉洋，按原計劃執行，地面監測一切正常。”
“張總！那是直徑三米的金屬殘骸，相對速度每秒十二公里！” 林望舒的吶喊撞在通道牆壁上彈回來，“就算擦過也會引發燃料艙爆炸，上次歐航局的事故……”
“夠了！” 張啟明的怒喝打斷他的話，指揮中心的廣播系統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卻不是碎片預警，而是 “指揮人員情緒失控” 的黃色提示，“林望舒因個人原因干擾發射程序，暫停其指揮權，由副總監接管。” 全息屏上的權限標識瞬間從金色變成灰色，他的操作界面被強制鎖定。
林望舒眼睜睜看著副總監在張啟明的遠程指令下關閉踫撞預警系統，紅色的警報燈像垂死的眼楮般閃爍兩下便徹底熄滅。他撲向手動控制台，卻被兩名安保機器人攔住，冰冷的機械臂將他按在牆上。透過舷窗看向發射台，夸父一號的太陽能帆板正在展開，陽光下的金屬光澤刺痛眼楮 —— 那艘飛船的駕駛艙里，貼著劉洋從地球帶來的平安符，其中一張與父親林昭遠書桌抽屜里的符紙一模一樣。
月球生態實驗室的培養艙里，周星辰正用顯微鏡觀察抗輻射苔蘚的孢子形態。這些從地球帶來的先鋒植物，在模擬月壤環境里長出了銀白色的絨毛，對放射性顆粒的吸附率穩定在 70。當監測儀突然發出尖銳的蜂鳴時，他發現培養艙外的輻射劑量計數值正在瘋狂跳動，比常規值高出 12 倍 —— 這意味著某處的放射性殘骸正在加速擴散，與 2007014 號碎片的元素特征完全吻合。
“秦朝陽，緊急數據傳輸。” 他扯下實驗服上的量子加密吊墜，將實時監測數據打包發送。吊墜上刻著的 749 局雙生盾圖騰在紫外線下亮起，與廣寒宮基地的通訊頻段形成共振。周星辰放大苔蘚的應激反應圖譜，發現這些植物的根須正在向碎片漂移的方向生長，仿佛在用生命示警︰“碎片軌道異常，可能發生踫撞！”
秦朝陽在 749 局太空安全中心收到數據時，指尖的咖啡剛涼透。全息屏上的月球軌道圖瞬間被紅色的危險區域覆蓋，父親秦烽制定的二級應急響應預案自動彈出。他立刻啟動跨機構通訊頻道，卻在連接廣寒宮基地時遭遇強干擾 —— 系統提示 “該頻段已被能源部臨時征用”，征用授權書上的簽名正是張啟明。
“啟動備用信道。” 秦朝陽扯開襯衫領口的安全徽章，徽章背面的雙生盾圖騰投射出加密信號，“聯系夸父一號駕駛艙，繞過地面控制直接傳輸預警。” 通訊兵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信號強度條卻始終停留在零，張啟明設置的防火牆像銅牆鐵壁般頑固，“不行，他們屏蔽了所有非授權信號！”
指揮中心的大屏幕上，夸父一號的發射倒計時已經進入最後十分鐘。秦朝陽看著周星辰傳來的苔蘚監測數據，那些植物的應激性枯萎模式與林昭遠記錄的 “太空輻射災害前兆” 完全一致。他突然想起父親書房里那本《地外生態安全手冊》，第 73 頁用紅筆標注的 “權力干預比碎片更危險” 此刻正像烙鐵般燙著記憶。
廣寒宮基地的觀測台里，林望舒被安保機器人限制在角落，只能眼睜睜看著發射程序推進。他摸出父親的月球岩石標本，標本里的金屬銘牌在掌心硌出紅痕，透過標本的透明樹脂能看到瓖嵌的月塵 —— 那是父親在阿波羅登月點采集的，他總說 “月塵記得所有秘密”。當他將標本對準屏幕上的星圖時，折射的光斑恰好落在父親用紅筆圈出的 “柯林斯危險區”，而夸父一號的預定航線正筆直地扎進這片死亡區域。
“還有三十秒。” 廣播里傳來副總監機械的報數聲。林望舒突然想起能源峰會那晚，張啟明與石油巨頭密談時說的話︰“只要搞定氦 3 定價權，損失一艘飛船不算什麼。” 當時他錄下的音頻此刻在腦海里循環，每個字都淬著冰冷的利益算計。父親留下的生態筆記從抽屜里滑落在地，某頁關于 “碎片踫撞模擬” 的演算公式被淚水暈開墨跡。
夸父一號的引擎噴吐出藍白色的火焰，巨大的推力讓飛船緩緩升空，在月球表面留下短暫的光影。林望舒的通訊器突然震動，是劉洋發來的最後一條加密消息，只有簡短的五個字︰“感覺不對勁”。消息末尾附帶的駕駛艙照片里，平安符在氣流中劇烈晃動，其中那張與父親同款的符紙邊角已經泛起焦黑 —— 就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踫撞預警系統恢復連接！” 指揮中心突然爆發出驚呼。林望舒掙扎著看向屏幕，2007014 號碎片的真實軌跡正在系統重啟後顯現，像一柄淬毒的長矛直刺飛船側翼。但一切都太晚了，飛船已經越過地月轉移軌道的臨界點，規避機動需要的燃料儲備早在預冷程序中被 “優化” 掉了 —— 張啟明為了多裝載兩噸氦 3，削減了應急燃料艙的容量。
秦朝陽在 749 局的大屏幕上目睹了踫撞前的最後畫面︰夸父一號的導航燈在深邃的太空里閃爍，像瀕死的星子。周星辰傳來的苔蘚數據已經徹底紊亂，那些銀白色的絨毛全部枯萎成灰黑色，培養艙的輻射數值突破了儀器量程。父親秦烽的全息影像出現在指揮中心，老人布滿皺紋的手按在 “緊急救援預案” 上，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啟動所有近地軌道救援艙，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林望舒癱坐在觀測台的地板上，星圖從手中滑落，父親標注的危險區與飛船失事的坐標完美重合。口袋里的月球岩石標本突然變得冰涼，仿佛吸收了所有體溫。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握著這塊標本說的話︰“月球從不說謊，說謊的是人。” 此刻廣寒宮基地的警報聲終于淒厲地響起，但不再是人為可控的黃色預警，而是代表災難的紅色長鳴，在寂靜的月球背面回蕩不絕。
碎片撞擊的強光透過觀測窗涌進來時，林望舒閉上了眼楮。他仿佛看到父親年輕時候的樣子，穿著白色宇航服站在登月艙前，身後是蔚藍的地球。老人的聲音穿過時空傳來︰“望舒，真正的邊界不在地圖上，在心里。” 當強光褪去，屏幕上只剩下飄散的燃料雲，像月球上突然綻放的血色花朵，而張啟明的通訊請求恰在此時彈入，虛擬影像里的男人臉上沒有任何悲傷，只有一絲被掩蓋的如釋重負。
周星辰將枯萎的苔蘚樣本封存進低溫艙，樣本標簽上寫著 “事故日期” 和 “警示物種”。秦朝陽發來的 749 局調查報告顯示，2007014 號碎片的軌道參數早在一周前就被篡改，所有證據鏈都指向張啟明的能源壟斷計劃。苔蘚培養艙的顯示屏上，最後跳動的數據停留在 “輻射超標 1200”，與林昭遠筆記里預測的生態災難數值分毫不差。
林望舒將父親的月球岩石標本放在觀測台中央，標本投射的光斑在屏幕上拼出完整的 “守界” 二字。他調出所有碎片監測數據和張啟明的操作記錄，用父親的忌日作為密碼加密，發送給 749 局倫理委員會。當進度條走完的瞬間，指揮中心的燈光全部熄滅，只有標本里的金屬銘牌在黑暗中泛著微光，像父親永不熄滅的目光，注視著這片被利益玷污的月球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