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黨清流之間的第三種活法

第411章 俞大猷入贛(上)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劉殺千刀的 本章︰第411章 俞大猷入贛(上)

    精舍內,沉水香依舊裊裊,卻仿佛凝固了剎那。

    陳恪的目光掠過癱在紫檀圈椅中、猶自喘息不止的嚴嵩,那花白須發被冷汗浸濕,枯槁的手死死抓著扶手,指節泛白,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方才嚴嵩那番“力挽狂瀾”的嘶吼,字字句句都指向胡宗憲的維系,指向嚴黨在東南的根基。

    陳恪心中那點關于“功勞歸屬”的計較,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瀾,便迅速沉底,歸于平靜。

    他並非不在乎胡宗憲的心意歸屬,這位東南柱石的分量,他比誰都清楚。

    但此刻,看著嚴嵩拼盡老命也要搶下這份“救命之恩”,看著簾後嘉靖那洞悉一切、帶著玩味的目光,陳恪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以及一種超越派系得失的明悟。

    糾結于此,毫無意義。

    結果已定,俞大猷的命保住了,東南的擎天之柱不至于因一場荒謬的構陷而折斷。

    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胡宗憲會承誰的情?

    嚴嵩今日的狼狽闖入,陳恪昨夜的星夜安撫,乃至戚繼光的千里奔波……這些在胡宗憲心中如何權衡,已是後話,也非他陳恪一人之力所能掌控。

    他的重心,必須立刻回到嘉靖身上,回到如何將這“保下俞大猷”的成果,轉化為真正有利于東南大局、有利于大明海疆的契機。

    于是,在嚴嵩話音落下、精舍內陷入短暫沉寂的瞬間,陳恪再次躬身,聲音清朗而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務實與銳利,將話題精準地引向未來︰

    “陛下!嚴閣老洞悉奸佞,力保忠良,實乃老成謀國之言!俞將軍之冤既明,其才更當為國所用!臣斗膽進言,與其讓俞將軍官復原職後回返浙直,不若……”

    他微微一頓,目光如電,掃過簾後模糊的身影,擲地有聲︰

    “不若令其即刻領軍,直入江西!”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

    癱在椅中的嚴嵩猛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爆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讓俞大猷領軍入江西?這……這靖海伯想做什麼?!

    紗簾後,嘉靖捻動玉圭的手指也驟然停住,顯然被這大膽的提議吸引了全部注意。

    陳恪不待質疑聲起,語速加快,條理分明地剖析利害︰

    “其一,江西倭患方熾,百姓倒懸,亟待強軍掃蕩!俞將軍乃百戰宿將,對倭寇戰法了如指掌,麾下更有百戰精銳!其領軍入贛,正可解燃眉之急,救萬民于水火!此乃天賜良將于江西!”

    “其二,”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凜冽的鋒芒,“江西巡撫構陷忠良,其罪昭彰!然其治下衛所糜爛不堪,兵備廢弛,亦是倭寇長驅直入之根源!俞將軍領軍入贛,既可蕩平倭寇,亦可借機整飭江西兵備,查清衛所積弊!此乃一石二鳥,既可驗俞將軍是否真有‘縱敵’之嫌,更可彰顯陛下明察秋毫、懲前毖後之聖德!”

    “其三,”陳恪語氣放緩,卻帶著更深沉的意味,“俞將軍此番蒙冤入京,天下矚目。若陛下令其戴罪立功,率軍入贛平倭,則天下皆知陛下非但明辨忠奸,更知人善任,不以小過掩大才!此乃昭示天恩,激勵天下將士之壯舉!遠勝于官復原職,回返舊地!”

    “此三策,以戰驗將,以將整軍,以功昭德!實乃一舉三得,上應天心,下順民意!懇請陛下聖裁!”

    陳恪的“一舉三得”論,如同精密的齒輪,嚴絲合縫地嵌入了嘉靖的心坎。

    嘉靖原本對俞大猷的處置,尚在“保下”與“如何保下才不失體面”之間權衡。

    陳恪提出的“戴罪立功,領軍入贛”方案,不僅完美地解決了“面子”問題。

    不是無罪釋放,而是戴罪立功,更巧妙地將其轉化為一場彰顯帝王聖明、整飭地方、平息民怨的“里子”工程!

    尤其是那句“驗其是否縱敵”,正中嘉靖下懷——讓俞大猷去江西打,打勝了,自然證明其能,也證明其前番“窮寇莫追”非縱敵;打不好,那正好坐實其“有過”,處置起來也名正言順。

    主動權牢牢握在帝王手中!

    更讓嘉靖心中最後一絲疑慮煙消雲散的,是嚴嵩和陳恪此刻罕見的“一致”。

    嚴嵩拼了老命闖宮,只為保俞大猷無罪;陳恪入宮,力陳利害,最終也指向保俞大猷並委以重任。

    這兩人,一個老謀深算的首輔,一個銳意進取的孤臣,在俞大猷一事上竟持相同意見!

    這本身就構成了一種強有力的背書——俞大猷,確實是無辜的,更是可用的!

    既然如此,何不順水推舟?既能平息風波,又能物盡其用,更能彰顯自己這位修道帝王的“知人善任”與“明察秋毫”!

    “善!”紗簾後,嘉靖的聲音帶著一絲難得的暢快與滿意,“陳卿此議,老成謀國,思慮周全!一舉三得,深合朕意!”

    他目光轉向癱在椅中的嚴嵩︰“元輔以為如何?”

    嚴嵩此刻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陳恪這招“戴罪立功,領軍入贛”實在是挑不出毛病。

    既保住了俞大猷,又將其推到了江西那個爛攤子,遠離了胡宗憲的核心圈子,還讓俞大猷欠了朝廷一個“戴罪立功”的人情!

    這對他嚴家維系胡宗憲的“純粹性”而言,短期看似乎不利,但長遠看……只要俞大猷不死,只要胡宗憲還念著俞大猷是他舊部,這文章怎麼做,還難得到他嚴嵩?

    “老……老臣……”嚴嵩喘息著,努力挺直腰板,臉上擠出“深以為然”的表情,“附議!靖海伯此策,實乃老成謀國!俞大猷戴罪立功,領軍入贛,既可蕩平倭寇,整飭兵備,更可彰顯陛下天恩浩蕩,明察秋毫!老臣……附議!”

    “好!”嘉靖拍板定案,“既如此,便依陳卿所奏!俞大猷即刻釋放,官復原職,授‘剿倭總兵官’,節制江西境內兵馬,專責清剿贛境倭寇,整飭地方衛所!戴罪立功,以觀後效!”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陳恪身上︰“陳恪。”

    “臣在!”

    “俞大猷不日便將押解至京。你既為兵部右侍郎,又深悉東南軍務,便由你代朕,親往城外迎接,宣示朕意!兵部召見咨詢東南防務及火藥應用之議,照常進行!”

    “臣遵旨!”陳恪心頭一松,深深一揖。嘉靖這番話,等于是默認了他之前“俞大猷應兵部征詢而來”的說法,給了雙方一個最體面的台階。由他這位兵部侍郎、聖眷正隆的靖海伯親自去迎,更是給足了俞大猷臉面,足以抵消其戴罪之身的屈辱。

    嚴嵩听到“由陳恪親迎”,眼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心中暗罵一聲“小狐狸”,但面上依舊維持著恭謹。

    罷了,只要人放出來,能去江西,這“迎接”的虛名讓給陳恪又如何?

    他嚴嵩自有辦法在後續的“慰問”和“關懷”中,讓胡宗憲感受到嚴家的“溫暖”。

    塵埃落定,精舍內緊繃的氣氛終于緩和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君臣之間那套早已爛熟于心的寒暄戲碼。

    嘉靖象征性地問了問嚴嵩的“病情”,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元輔為國操勞,病體未愈便入宮議事,忠心可嘉。回去要好生將養,莫要再‘操勞過度’了。”那“操勞過度”四字,咬得意味深長。

    嚴嵩連忙掙扎著起身謝恩,言辭懇切,感激涕零,仿佛剛才那副狼狽模樣從未存在過。

    嘉靖又轉向陳恪,語氣溫和了些︰“陳卿近日為火藥局改制、東南軍務,亦是勞心勞力。家中幼子可還安好?朕賜的那玉麒麟,可還喜歡?”

    陳恪依禮作答,言辭恭謹,感念聖恩。

    西苑精舍內,一時間“君明臣賢”、“主憂臣勞”的氛圍被烘托得暖意融融,仿佛方才那場關乎人命與派系根基的激烈博弈從未發生。

    陳恪臉上掛著恭敬而略帶感動的微笑,口中說著最熨帖的感恩之詞,心中卻是一片冰涼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四年了。

    從那個初入金殿、因“恪守本心”四字被點為狀元的放牛娃,到如今能在西苑精舍與帝國最頂尖的權臣們周旋博弈、甚至影響帝王決斷的靖海伯。

    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對“聖心”、“天威”充滿敬畏與幻想的新科進士。

    嘉靖那看似溫和的關懷,背後是牢牢掌控一切的帝王心術;嚴嵩那感激涕零的表態,是權力場中刀口舔血的掙扎;徐階等人看似維護法度的堅持,背後是新老勢力此消彼長的算計。

    這煌煌天家殿宇,這巍巍朝堂之上,上演的不過是披著“忠君報國”、“仁義禮智”外衣的利益交換與權力平衡。

    這君臣之間溫情的戲碼,他演得愈發純熟,卻也看得愈發透徹,以至于內心深處,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審美疲勞。

    每一次叩拜,每一次頌聖,每一次在精舍里呼吸著那濃郁的沉水香氣,都像是在反復提醒著他這巨大機器運轉的冰冷邏輯。

    所幸這一次,將一個本不該埋沒的將才,拉回了屬于他的戰場。

    這,或許是這令人疲憊的表演中,唯一值得欣慰的成果。

    “臣等告退,唯願陛下保重龍體,福壽綿長。” 終于,隨著嚴嵩沙啞的聲音,這場精舍內的奏對走到了尾聲。

    陳恪與嚴嵩躬身退出,厚重的殿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精舍內的暖香與那令人窒息的表演場。

    門外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陳恪深吸了一口,仿佛要將胸中的濁氣盡數呼出。

    他看了一眼旁邊被親隨攙扶著、步履蹣跚卻難掩一絲得色的嚴嵩,沒有言語,只微微頷首示意,便大步流星地朝著宮外走去。

    他的腳步沉穩而有力,目標明確——去迎接那位即將掙脫牢籠、重回戰場的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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