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丹房里,龍涎香混著朱砂的苦澀氣息,在幽暗的燭光下緩緩浮動。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拂塵輕輕敲打著案幾,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份被朱筆批紅的奏折上——那是錦衣衛的密報折子,上面"欺君罔上"四個字,像是被血浸透了一般刺目。
"九邊將士餓著肚子守城,這群蠹蟲倒敢貪墨三十萬兩餉銀。。"
他冷笑一聲,將拂塵丟在一旁,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近來他總是做夢,夢里太祖朱元璋披著染血的龍袍,站在奉先殿的陰影里,目光如刀般盯著他,嘴里反復念叨著一個詞——
"恪守本心!"
那聲音像是從幽冥深處傳來,震得他耳膜生疼。
更詭異的是,太宗朱棣也曾在夢里出現,手持永樂劍,劍尖直指他的眉心,同樣在說︰"恪守本心!"
"恪……"嘉靖帝喃喃自語,"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本就迷信,再加上近來朝局動蕩,嚴黨與清流爭斗不休,邊關的蠹蟲貪墨成風,讓他愈發煩躁。
"陛下。"
呂芳的聲音從帳外傳來,恭敬而低沉。
"何事?"
"新科進士的殿試卷子送來了,共五十份,請陛下御覽。"
嘉靖帝微微抬眼,目光透過鮫綃帳,落在呂芳手中那疊整齊的卷子上。
"拿進來吧。"
呂芳膝行而入,將托盤輕輕放在案幾上。
嘉靖帝隨手拿起最上面一份,目光掃過策論部分——寫得倒是花團錦簇,但細看之下,全是些陳詞濫調,毫無新意。
"呵,又是嚴嵩的門生吧?"
他冷笑一聲,朱筆一揮,直接劃入三甲。
接著是第二份、第三份……
有的策論寫得不錯,但青詞卻敷衍了事;有的青詞華麗,但策論卻空洞無物。嘉靖帝越看越不耐煩,眉頭緊鎖。
"盡是些庸才!"
他煩躁地丟開一份卷子,正要讓呂芳撤下去,忽然,一份被壓在底部的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四十九名。
"嗯?"
嘉靖帝眉頭一挑,伸手將它抽了出來。
這份卷子的策論部分,字跡剛勁有力,筆鋒如刀,開頭便直指鹽鐵之政的弊端——
"臣聞聖王之治,不貴異物而貴用物。鹽鐵之利,上可以富國,下可以利民。然利之所生,必有所耗……"
嘉靖帝的目光微微一頓。
這文章寫得鋒芒畢露,甚至暗指"吏蠹中飽",分明是在影射嚴黨!
"有意思。"
他繼續往下看,發現文章結構極為嚴謹,層層遞進,最後竟以"變法易,變人難"作結,既批評了現行鹽政,又沒直接點名嚴嵩,堪稱滴水不漏。
"好一個"苟非其人,雖良法亦成弊法"……"
嘉靖帝嘴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贊賞。
但真正讓他驚訝的,是後面的青詞部分。
"太虛玄府,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
——這開頭就與眾不同!一般的青詞都是"伏以"起筆,可這份卷子卻直接模擬道士上表天庭的口吻,仿佛真的在向神明陳情!
嘉靖帝的手指在紙上輕輕摩挲,繼續往下讀——
"瓊花玉樹,莫非一氣所化;銀裝素裹,皆是大道無形……"
"一氣所化……"
嘉靖帝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分明是在暗合他最近參悟的"元氣論"!他煉丹多年,一直認為天地萬物皆由"一氣"演化而來,可這種玄妙的思想,竟被一個進士用青詞寫了出來!
"妙!妙極!"
他猛地一拍案幾,眼中精光閃爍。
"呂芳!"
"奴婢在。"
"這份卷子,為何排在第四十九名?"
呂芳連忙接過卷子,翻看考官批錄,隨即恭敬道︰"回皇爺,徐閣老、趙大人、王大人給了圈,但嚴閣老、歐陽大人、吳大人、何大人全打了叉……"
"呵,黨爭!"
嘉靖帝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譏諷。
他早就知道嚴嵩打壓異己,但沒想到連殿試閱卷都敢動手腳!
"撕開糊名!"
呂芳小心翼翼地揭開卷尾的封條,露出考生的名字——
"淳安陳恪。"
"陳……恪?"
嘉靖帝的聲音突然頓住,整個人如遭雷擊!
恪!
太祖夢里反復念叨的那個字!
太宗朱棣劍指他眉心時喊的那個字!
——"恪守本心"!
"陳恪……"
嘉靖帝的手指微微顫抖,目光死死盯著那個名字,仿佛看到了某種天意。
"陛下?"呂芳小心翼翼地問道。
嘉靖帝沒有回答,而是緩緩抬頭,望向奉先殿的方向。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太祖御容畫像上,那雙眼楮在陰影中竟似活了過來,直勾勾地盯著他!
"祖宗顯靈……"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抓起朱筆,在黃綾上一揮——
"一甲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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