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赴了嚴世蕃那場鴻門宴後,陳恪便將自己關在懷遠侯府的偏院里,整日埋首于策論典籍之中。那場宴席上嚴世蕃意味深長的眼神和暗藏機鋒的話語,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處境。
"陳公子,該用午膳了。"
小廝在門外輕聲喚道,打斷了陳恪的思緒。
他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這才發現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自從高中會元,他在侯府的待遇便天翻地覆——從最初連下人都不屑一顧的寒門舉子,到現在一日三餐都有專人伺候,甚至連書房里的筆墨紙硯都換成了上好的湖筆徽墨。
"放著吧。"陳恪頭也不抬地應道,手中的朱筆在《鹽鐵論》上勾畫著重點。
小廝輕手輕腳地將食盒放在案幾上,又添了新茶,這才躬身退下。
陳恪瞥了一眼那精致的紅木食盒,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一個月前,他連進廚房要碗熱湯都要看廚娘臉色,如今卻連送飯的小廝都不敢大聲說話。
"功名二字,竟如此神奇。"他喃喃自語,想起知乎上那個問題︰《古代科舉改變命運的真實案例》。如今他自己就成了活生生的例子。
正當他準備繼續研讀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伴隨著清脆的鈴鐺聲——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
"陳恪!你又沒好好吃飯!"常樂一把推開門,藕荷色的裙裾在門檻上掃過,帶起一陣桂花香風。
陳恪抬頭,只見常樂今日梳了個簡單的垂鬟髻,發間只簪了一支銀釵,卻襯得她膚若凝脂。
她手里捧著個青瓷小盅,熱氣騰騰的香氣立刻充滿了整個書房。
"我讓廚房炖了參雞湯,你嘗嘗。"常樂將小盅放在案幾上,不由分說地奪過他手中的筆,"整日就知道看書,眼楮都要瞎了!"
陳恪無奈地搖搖頭︰"常小姐,我這是在準備殿試..."
"殿試殿試,就知道殿試!"常樂撇撇嘴,卻已經熟練地翻開他桌上的書,找到折角的那頁做了標記,"上次你說要看的《貞觀政要》批注,我讓大伯從翰林院借來了。"
她從袖中掏出一本裝幀考究的冊子,得意地晃了晃。
陽光透過窗欞,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襯得那雙杏眼格外明亮。
陳恪心頭一暖。自從他高中會元,常樂幾乎日日都來,有時送些點心,有時帶些稀罕的書籍,更多時候只是坐在一旁看他讀書,偶爾插科打諢幾句。就像一只黏人的小貓,明明想親近卻又故作高傲。
"多謝。"陳恪接過書,指尖不小心踫到她的手腕,兩人同時觸電般縮回手。
常樂耳根微紅,卻強裝鎮定地哼了一聲︰"誰、誰讓你謝了!我是怕你殿試出丑,連累我們侯府的名聲!"
陳恪忍俊不禁。
這丫頭明明關心他,卻總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知乎上那個問題《如何識別傲嬌少女的真心》的高贊回答閃過︰【當她嘴上說"不是為你"卻為你做盡一切時,請珍惜】。
"是是是,常小姐教訓得是。"陳恪故意順著她的話說,舀了一勺參雞湯送入口中,鮮香頓時在舌尖綻放,"這湯..."
"好喝吧?"常樂眼楮一亮,隨即又板起臉,"我可不是特意為你熬的!是廚房多做了..."
"我懂,我懂。"陳恪憋著笑,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活像只炸毛的貓。
常樂瞪了他一眼,突然湊近,伸手拂去他衣襟上的一點墨漬。少女的馨香撲面而來,陳恪的呼吸為之一窒。
"你呀,"常樂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別太拼命了。嚴世蕃那邊...我爹快回來了,他會有辦法的。"
陳恪心頭一緊。
那場鴻門宴後,嚴黨的陰影一直縈繞不去。
雖然表面上嚴世蕃對他禮遇有加,甚至還暗示了翰林院的位置,但誰知道這不是請君入甕的伎倆?
"我沒事。"他勉強笑了笑,"倒是你,整日往我這里跑,不怕府里人說閑話?"
常樂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誰敢?你現在可是會元老爺!"她突然壓低聲音,"再說了,他們都知道你是我"未婚夫"嘛..."
說到"未婚夫"三個字時,她的聲音幾不可聞,臉頰飛起兩朵紅雲。陳恪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某處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
這個傲嬌的小魔頭,從八歲那年往他褲襠里塞青蛙開始,就一直在他的生命里橫沖直撞。如今她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卻依然像小時候那樣,用各種別扭的方式表達關心。
"常樂,"陳恪突然正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殿試後我要外放做官,你..."
"我當然跟你去啊!"常樂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慌忙補救,"我是說...作為你的未婚妻,當然要...要監督你!免得你在外面沾花惹草!"
陳恪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常樂惱羞成怒,抓起案上的鎮紙就要砸他,卻在看到他笑顏的瞬間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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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起來..."她喃喃道,"還挺好看的。"
這句話輕得如同羽毛拂過心尖。陳恪的笑聲戛然而止,兩人四目相對,書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正當這微妙的氣氛即將發酵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二小姐!陳公子!"常樂的心腹丫鬟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老爺回來了!他、他讓陳公子立刻去書房見他!"
常樂的臉色瞬間變了︰"爹怎麼突然...他不是說下個月才回京嗎?"
陳恪的心沉了下去。常遠山,錦衣衛同知,這個在京城跺跺腳就能讓官場震三震的人物,突然回府必定有要事。而點名要見他...
"我這就去。"陳恪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氣。
常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跟你一起..."
"不行。"陳恪輕輕掙開她的手,"你爹既然只叫我一人,必是有要事相商。"他頓了頓,看著常樂擔憂的眼神,柔聲道,"放心,我不會有事。"
常樂咬著下唇,最終點了點頭︰"那...我在外面等你。"
陳恪跟著引路的小廝穿過重重院落,越往里走,心跳得越厲害。
常遠山的書房在侯府最深處,四周古木參天,連鳥叫聲都顯得格外遙遠。
"陳公子到。"小廝在門外輕聲稟報,隨即躬身退下。
陳恪站在雕花木門前,感覺後背已經沁出一層冷汗。知乎問題《面對錦衣衛大佬如何保命》的高贊回答閃過︰【保持鎮定,實話實說】。
"進來。"門內傳來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
陳恪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墨香和某種冷冽的松木氣息。
書房內陳設簡樸卻處處透著威嚴,牆上掛著幾幅古畫,案幾上擺著未干的毛筆和奏折。
常遠山背對著他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如松。
即使沒有穿飛魚服,那股久居高位的壓迫感依然讓人喘不過氣來。
"坐。"常遠山轉過身,銳利的目光如刀般刮過陳恪的臉。
陳恪恭敬行禮,在客位坐下,腰背挺得筆直。
常遠山看起來比想象中年輕,約莫四十出頭,面容剛毅,眉宇間與常樂有幾分相似,但眼神卻冷峻得多。
"听說你見了嚴世蕃。"常遠山開門見山,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陳恪心頭一緊︰"是,前日赴了嚴大人的宴。"
"宴無好宴。"常遠山冷笑一聲,"你未得權勢,先得罪了嚴黨,就算你是會元,又該如何自處?"
這個問題直指要害。陳恪深吸一口氣,不卑不亢地回答︰"學生讀聖賢書,行聖人之道,無關任何黨系黨派。"
常遠山眯起眼楮,目光如炬︰"好一個"無關黨派"。那你可知,嚴世蕃為何對你青眼有加?"
"學生不知。"陳恪坦然道,"但學生只求問心無愧。"
書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常遠山踱步到案幾前,拿起一份奏折又放下,突然話鋒一轉︰"那麼,你與常樂到底如何,你心里怎想的?"
這個轉折讓陳恪猝不及防。
他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與常樂的關系,從初到京城時被強行安上的"未婚夫"名頭,到如今的朝夕相處,確實是一筆糊涂賬。
"學生..."陳恪斟酌著詞句,"與常樂自幼相識,雖說婚約一事學生也是初到京城才知曉,但常樂的心意,學生斷然不會拒絕。"他頓了頓,鼓起勇氣道,"就算是暫時的擋箭牌,學生也不介意。"
常遠山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作一聲嘆息︰"兩個痴兒啊。"他搖搖頭,"樂兒曾說非你不嫁,甚至以出家來威脅我,要不然就是搬出她去世的母親。"
陳恪心頭一震。他早知道常樂母親早逝,卻不知她竟用這種方式逼迫父親接受自己。那個總是嘴硬的小魔頭,原來在背後...
常遠山繼續道,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那麼,你什麼時候向侯府提親呢,還是打算這麼不清不楚的?"
這個問題如同一記重錘,砸得陳恪頭暈目眩。
提親?他從未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他與常樂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是青梅竹馬?是互相利用的擋箭牌?還是...
還沒等他想清楚,書房的門突然被猛地推開。
"爹!"常樂紅著臉沖了進來,發髻都有些散亂,顯然是在門外偷听了許久,"你、你怎麼能這樣!"
常遠山挑了挑眉︰"我怎樣了?"
"你..."常樂又羞又惱,連耳根都紅透了,"你干嘛把人家的話都抖出來!"她偷瞄了陳恪一眼,又迅速別過臉去,"我才沒有...沒有非他不嫁呢!"
常遠山冷哼一聲︰"是嗎?那上個月是誰跪在祠堂里,說若不同意這門親事就剪了頭發當姑子去?"
"爹!"常樂急得直跺腳,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你、你討厭!"
陳恪看著這對父女交鋒,突然明白了什麼。
那個在他面前總是趾高氣揚的小魔頭,原來早就在家人面前表明心跡。
她所有的傲嬌、所有的口是心非,都只是為了掩飾那顆早已交付的真心。
常遠山看著女兒羞憤的模樣,冷峻的面容終于松動,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罷了罷了,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解決吧。"他轉向陳恪,眼神突然變得銳利,"不過,陳恪,你若敢負了樂兒..."
"學生不敢。"陳恪鄭重行禮,心中卻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常樂站在一旁,臉紅得像熟透的隻果,既不敢看父親,也不敢看陳恪,只能盯著自己的鞋尖,活像只被抓住偷魚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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