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澤城的政治局會議室里,朱昭熙面前放著聯邦各國的制度分類表。紅筆標注的社會主義國家已增至十九個︰虞國、韓國、代國、越系十國,以及南武洲的楚吳國、蜀齊國等六國。
這些國家的名字旁,都附有簡短備注,韓國的工業國有化進度、代國的土地分配細則、楚吳國的工會組織規模。
“十九個。”朱昭熙用指尖劃過紙面,聲音在空蕩的會議室里顯得格外清晰,“但真正能稱得上‘同志’的,有幾個?”
列席會議的組織部長翻開統計冊︰“韓國的朱征釗在工廠管理中保留了皇室持股,代國的朱俊桑拒絕將軍隊指揮權移交議會,南武洲六國雖推行土地國有,卻在礦產開發上堅持‘按國分配’。”
“這就是問題所在。”朱昭熙起身走到地圖前,聯邦的疆域被不同顏色標注,紅色區域代表社會主義國家,卻被明黃、靛藍等色塊分割得支離破碎,“我們信奉的‘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前提是階級利益超越國家界限。
可現實是,每個紅色區域的管理者,首先考慮的仍是‘本國利益’。”
她指向韓國的位置︰“朱征釗上台後,將寧國資本的工廠收歸國有,卻對虞國投資的造船廠保留了特殊條款,理由是‘保障韓國的船舶出口優勢’。這不是社會主義的做法,但是這是社會主義國家的做法,國與國之間如果進行主義之爭,那就是你死我活了。”
軍事部長補充道︰“代國上個月拒絕了我們的聯合軍演提議,朱俊桑的回復是‘代國軍隊需優先保衛本土安全’,看起來的確各國就算是成了社會主義國家,依舊很難達到互信的程度啊。”
朱昭熙回到座位,翻開虞國與南武洲六國的技術合作協議。其中楚吳國的條款尤為刺眼︰要求虞國提供全套軋鋼設備,卻拒絕共享鐵礦勘探數據,理由是“礦產資源屬國家核心利益”。
這個時候朱昭熙想起了原世界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中的句子‘無產階級沒有祖國’。朱昭熙的手指敲擊著協議,“可現在的情況是,無產階級不僅有祖國,還在為祖國的資源、市場、邊界爭執不休。
我們幫助他們建立社會主義制度,到頭來,他們用這套制度強化的卻是國家主權,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矛盾。”
組織部長遞上另一份文件︰各國勞動黨的成分分析。韓國勞動黨黨員中,皇室成員佔12;代國的縣委書記里,70是原佃農聯盟的地方首領,從未系統學習過階級理論;南武洲六國的黨內會議,仍沿用“君主立憲時期的議事規則”。
“這些人不是真正的革命者,是借社會主義解決本國危機的實用主義者。”朱昭熙的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失望。
“朱征釗需要工人支持以穩固政權,朱俊桑要靠土地改革安撫流民,南武洲六國不過是想借我們的技術擺脫明國控制。他們的‘社會主義’,是國家利益的外套。”
“那我們的援助該如何調整?”工業部長問道,“上個月楚吳國請求派遣冶煉專家,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團隊。”
“暫停。”朱昭熙的回答很果斷,“如果他們只想學技術,不想學制度;只想用國有化提高效率,不願搞階級教育;只想讓虞國承擔成本,卻拒絕共享成果——這種援助只會養出更強的競爭對手,不是同志。”
她走到窗前,坤澤城的工廠區正傳來汽笛聲,那是虞國工人在進行班前集會。這里的工廠歸全民所有,管理者由工人選舉產生,利潤按勞動貢獻分配,階級差異被壓縮到最小。可這種模式一旦跨越國界,就會變形。
“國內可以做到公平,因為我們有共同的階級基礎。”朱昭熙的聲音低了幾分,“但國與國之間,弱肉強食的法則從未消失。
韓國用我們支援的紡織技術搶佔聯邦市場,代國把我們提供的化肥優先用于出口作物,南武洲六國甚至在私下討論‘如何用虞國的技術制衡虞國’。”
軍事部長的眉頭緊鎖︰“如果全面援助,我們無法保證他們不會反噬。當年越國拿通用車床改造炮管的事,就是先例。”
“可如果我們開始隱瞞、保留技術呢?”組織部長反問,“上個月我們對韓國的蒸汽機圖紙做了技術閹割,這事已經在社會主義國家內引發議論。有人說我們‘把技術當武器,背離了無產階級互助的原則’。”
朱昭熙沉默了。這正是最棘手的困境︰無私援助可能養虎為患,有所保留則會動搖信仰根基。她想起馬克思在《法蘭西內戰》中對巴黎公社的評價“工人階級不能簡單地掌握現成的國家機器,並運用它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現在的問題是,當“國家機器”掌握在其他社會主義者手中時,該如何確保它服務于無產階級,而非國家利益?
“同志們擔心的,是各國黨員會逐漸變成國家社會主義者。”朱昭熙重新坐下,在紙上寫下“階級”與“國家”兩個詞。
“如果我們帶頭搞技術封鎖,他們就會覺得‘國家利益高于一切’是天經地義。久而久之,‘無產者聯合’會變成‘社會主義國家聯盟’,和寧國、明國的霸權體系沒有本質區別。”
她突然站起身︰“通知下去,召開社會主義國家聯合會議。讓韓國、代國、南武洲六國的勞動黨領袖,以及各國工會、工廠的積極分子都來坤澤城。”
“會議主題是什麼?”組織部長問。
“開誠布公。”朱昭熙的眼神異常堅定,“把所有問題擺到桌面上︰技術援助的邊界在哪里?國家利益與階級利益如何平衡?社會主義國家之間該建立怎樣的協作機制?讓他們自己說,我們一起議。”
她頓了頓,補充道︰“告訴他們,別帶外交官,別準備發言稿。就以‘無產者’的身份來談,如果他們還認這個身份的話。”
三個月後,坤澤城的工人文化宮掛起了“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橫幅。來自十九個國家的代表走進會場,沒有皇室儀仗,沒有政府徽章,大多穿著工裝或棉布便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