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派蒙的指引,三人繞過一片犬牙交錯的灰色晶石簇,前方的景象豁然開朗。一片相對平坦的戈壁延伸至遠方,與那片被撕裂的、流淌著暗紫色膿液的天空相接,構成了一幅充滿了末世感的蒼涼畫卷。就在這片戈壁灘上一塊孤零零的巨岩之下,一個背對著他們的身影靜靜佇立,如同一尊被風沙侵蝕了千百年的雕像,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孤寂氣息。
那人穿著便于在沙漠中行動的、以灰褐色為主色調的勁裝,腰間挎著一柄彎刀,身形挺拔,即便只是一個背影,也能感受到其身上那股百戰余生的警惕與堅韌。他似乎早已察覺到了來訪者,卻並未回頭,只是任由那混雜著腐朽氣息的狂風吹動他破舊的兜帽。
“那里…那里有個人影,我們過去問問吧!”派蒙的聲音壓得極低,小小的身體里充滿了冒險家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她小心翼翼地向前飛了一小段距離,又回頭看了看左鈺和熒,似乎在尋求支持。
熒沒有說話,只是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左鈺。左鈺微笑著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寬心。他早已用神識將這片區域掃了個遍,那個守衛的實力在他眼中,與一只強壯些的沙地蜥蜴並無本質區別,甚至連讓他抬起眼皮的資格都沒有。他更感興趣的,是這個自稱“矯論團”的、被世人遺忘了的學派,在經歷了五百年的風霜之後,還保留著幾分當年的風骨。
得到了左鈺的肯定,熒和派蒙才放下心來,緩緩向那人靠近。或許是腳步聲驚動了他,那人終于緩緩轉過身來。他的臉上帶著一副遮住了上半張臉的面具,只露出了線條堅毅的下巴和飽經風霜的嘴唇,眼神透過面具的縫隙射出,銳利如鷹。
“你們是什麼人?”他的聲音沙啞而又警惕,像兩塊粗糙的石頭在相互摩擦。他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三個與沙漠環境格格不入的來客,眉頭微微皺起,“看你們的樣子不像是沙漠部落的成員,應該是從更遠的地方來的冒險家吧。”
不等熒開口,他便自顧自地續道,語氣中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不管是什麼人,你們的冒險到此為止了,請就此返回吧。”
“我們是接受了委托而來的。”熒上前一步,語氣平靜地回答。
“委托?什麼委托?”那人發出一聲嗤笑,仿佛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據我所知,雨林里的教令院也將這里劃為了禁區,怎麼會有什麼委托。”
“當然是委托我們調查那邊天上一看就很不妙的焚…焚什麼天象來著?”派蒙在一旁努力地回憶著那個拗口的名字,小小的眉頭都快擰成了一團。
左鈺看著她那副可愛的模樣,心中暗笑,卻沒有直接點破。他知道,有時候讓這些原住民自己說出來,遠比自己直接揭示要省事得多。他抬起眼,目光越過那個守衛,望向遠方那道猙獰的天空裂隙,用一種看似隨意的、帶著幾分感慨的語氣說道︰“這片天空的傷口,流淌著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污穢之力,其形態,宛若要將真實焚盡,重塑虛偽的天象。確實不是凡俗的力量所能觸及的。”
那守衛听到左鈺這番話,銳利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異。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像是富家公子哥的男人,竟然能一眼看穿這天象的部分本質。他下意識地糾正道︰“是‘焚真之天象’。”
“啊,對!就是這個!”派蒙立刻興奮地叫了起來,她得意地叉著腰,對著那守衛說道︰“是冒險家協會的凱瑟琳小姐告訴我們…嗯?等等,剛剛是你自己把正確名稱說出來的吧?”
那守衛的身體猛地一僵,顯然是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他警惕地向後退了半步,握著刀柄的手也緊了幾分,語氣變得更加森冷︰“你們既然知道那是‘焚真之天象’,想必對我們‘薩曼尼耶矯論團’的名號也有所耳聞吧。”
他見三人並未露出茫然的神色,便默認了他們的知情,繼續用那不帶絲毫感情的語調說道︰“從這里過去的沙漠都是由我們駐守的禁區,作為‘矯論團’的‘巡路官’,無論是什麼理由,我都不能放你們過去。”
“‘矯論團’?‘巡路官’?”熒輕聲重復著這兩個陌生的詞匯,眼中帶著詢問。
那人似乎也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些過于僵硬,他清了清嗓子,身體站得筆直,帶著一種屬于守衛者的驕傲,沉聲說道︰“失禮了,還沒有自我介紹。咳,我乃畢洛,是鎮守此地的‘矯論團’的一員。”
“‘矯論團’?”派蒙歪著小腦袋,在空中轉了一圈,“我記得凱瑟琳小姐跟我們說的是要去找‘那伽什麼團’…唔,看來畢洛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那伽朱那團’?”畢洛的音調猛地拔高,那沙啞的聲音里充滿了被冒犯的憤怒,“哼,那不過是雨林的那些家伙對我們的蔑稱罷了!”他的情緒激動起來,仿佛這個名字觸動了他最敏感的神經,“那伽朱那大人可是曾與神鳥的後嗣一同對抗‘迪弗魔物’,通過‘離渡之儀’獲得了神力,最終鎮服了災厄的英雄!這樣偉大的英雄,也是我們最初的‘識主’,他們怎麼敢直呼名諱!”
左鈺在一旁靜靜地听著,心中卻是一片了然。原來如此,這便是歷史的塵埃。一個被英雄所拯救的學派,卻因為理念的分歧,最終連英雄的名字都成了外人眼中一個普通的代號。這種被遺忘的悲哀,或許才是支撐著他們在這片不毛之地堅守五百年的動力源泉。
畢洛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重新用那審視的目光盯著三人︰“等一下,我為什麼要跟無關的外部人員說這個,你們該不會是教令院派來刺探情報的吧!”
“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熒平靜地回應,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不帶一絲雜質。
“我們是受教令令院的委托……”派蒙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畢洛粗暴地打斷了。
“果然是教令院的黨羽!”畢洛的眼神瞬間變得充滿敵意,他緊緊握住刀柄,擺出了戰斗的架勢,“明明我們已經盡量低調行事,沒想到還是被你們尋到了蹤跡…不過,我本來還以為教令院都是些不敢深入沙漠的膽小鬼呢,不得不說,你們倒有點讓我刮目相看了。”
“唔,沒想到你們對教令院的意見這麼大。”派蒙小聲地嘀咕道。
“這是當然!”畢洛的聲音里帶著刻骨的恨意,“‘納甦勒阿識主’大人說過,若不是因為教令院,我們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這樣!”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不堪回首的往事,眼神中的怒火燃燒得更旺了。
左鈺看著他這副激動的模樣,緩緩搖了搖頭,用一種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語氣開口了︰“執著于過去的仇恨,並不能改變眼下的困境。教令院的對錯,自有歷史評說。但天上那道傷口,卻不會因為你們的怨恨而自行愈合。它正在流淌的,是足以污染整個須彌的毒血。你們守在這里,究竟是在守護這片大地,還是在守護一份早已腐朽的執念?”
左鈺的話語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畢洛的頭上。他怔怔地看著左鈺,一時間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是啊,他們到底在守護什麼?是那伽朱那大人的遺志,還是對教令院那無休無止的恨意?
“……你們果然是來刺探情報的吧!”畢洛的思維陷入了混亂,他猛地甩了甩頭,試圖將左鈺的話從腦海中驅逐出去,“糟了,不知不覺說了些有的沒的……總之請你們盡快自行離去吧,否則這場對話繼續下去……就算我再怎麼不忍,屆時也只好痛下殺手了。”
“哇!明明是自己管不住嘴,這個人怎麼把自己的過錯全推給別人……”派蒙在一旁小聲吐槽。
“你先別急嘛……對了,熒,快把凱瑟琳小姐交給我們的信物拿給畢洛看看,他看了肯定就明白了!”派蒙忽然想起了最後的殺手 。
熒點了點頭,從行囊中取出了那面古舊的、刻著冰元素標記的鼓。
“信物?可別想耍什麼花招!”畢洛警惕地看著熒手中的鼓,沒有絲毫放松。
“鏘鏘,怎麼樣,沒騙你吧?”派蒙得意地飛到鼓的旁邊,仿佛那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畢洛的目光落在鼓上,先是疑惑,隨即變成了不加掩飾的輕蔑︰“哪里來的破鼓……這叫什麼信物?”
“鎭?該不會是凱瑟琳小姐搞錯了吧……”派蒙的自信心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左鈺心中暗嘆,凱瑟琳自然不會搞錯,只是這信物,顯然不是給畢洛這種級別的“巡路官”看的。
“你們該不會覺得拿這種小東西來就可以賄賂我吧。”畢洛的耐心顯然已經耗盡,他的手已經搭在了刀柄上,一股肅殺之氣從他身上彌漫開來,“你們要是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可別小看我們矯論團啊!”
“英雄饒命!”派蒙立刻慫了,躲到了熒的身後。
“正合我意!”熒的眼中卻燃起了戰意,她也想看看,這個守護了禁區五百年的學派,究竟有何等實力。
“現在求饒已經晚了!”畢洛怒喝一聲,猛地抽出腰間的彎刀。那刀刃在灰暗的天光下閃過一道寒芒,帶著凌厲的風聲,向著熒直劈而來。
熒不閃不避,正準備拔劍迎擊。然而,就在這時,左鈺卻向前踏出了一步,擋在了她的身前。他甚至連看都沒看畢洛一眼,只是伸出右手,對著那柄來勢洶洶的彎刀,隨意地屈指一彈。
“叮!”
一聲清脆悅耳的、如同風鈴般的輕響。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畢洛那柄灌注了他全部力量的彎刀,在距離左鈺還有一米遠的地方,竟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壁,瞬間凝固在了半空中。緊接著,那堅硬的鋼鐵刀身,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扭曲、變形。在畢洛那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鋒利的刀刃迅速軟化,卷曲,最終,變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由金屬構成的帕蒂沙蘭。
“哇啊,怎麼還真的打起來啦!”派蒙的驚呼聲剛剛響起,便被眼前這超現實的一幕給堵了回去,她的小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鳥蛋。
畢洛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中那朵金屬花,大腦徹底宕機。他感覺自己畢生建立起來的、關于戰斗與力量的認知,在這一瞬間被徹底擊碎,然後被碾成了齏粉。這……這是什麼力量?不,這已經不能稱之為力量了,這根本就是神明才能擁有的、玩弄現實的權柄!
就在整個場面陷入詭異的寂靜時,一個清脆而又帶著幾分傲慢的少女聲音,毫無征兆地從眾人頭頂響起。
“停!爾等還不速速停手。”
話音未落,一道耀眼的紅光從天而降,光芒之中,無數如同火焰般燃燒的細碎花瓣盤旋飛舞。光芒散去,一個嬌小的、奇特的生命體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
她的形態如同一只迷你的、擁有華麗羽翼的飛鳥,卻又處處透露著花朵的柔美。她的主色調是熱烈的紅,舒展開的羽翼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細膩而又繁復的花瓣紋理。她的周身,還飄散著點點如同星屑般的紅色光粒,為她平添了幾分神聖與夢幻。
“斯露莎大人……”畢洛看到這個小小的身影,臉上的驚駭瞬間被一種混雜著敬畏與惶恐的虔誠所取代。他甚至來不及收回自己手中那朵可笑的金屬花,便“撲通”一聲單膝跪地,深深地低下了頭,“您怎麼……這種事情不用勞煩您出手,何況在這些外人面前……”
“在何人面前現出身姿乃是吾輩花靈之自由意志,非爾等人類可以置喙,汝怎敢如此僭越!”名為斯露莎的小小花靈居高臨下地看著畢洛,聲音清脆,語氣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派蒙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她小聲地在熒耳邊嘀咕︰“明明和我差不多大,說的話也怪怪的……可是畢洛那家伙居然畢恭畢敬地管這個小東西叫‘大人’?)”
“哼,汝的罪孽暫且留待日後再說。”斯露莎輕哼一聲,不再理會跪在地上的畢洛,她那雙如同紅寶石般剔透的眼眸,轉向了左鈺和熒,“那邊那兩個小家伙,既然是教令院派出的使節,首先報上名來才合乎禮節吧?”
“雖然我們沒有先報上身份是不對啦,但是你那高高在上的態度……”派蒙對她這種頤指氣使的語氣感到很不滿。
“我之言行都無悖于吾輩花靈一族的傳統與準則,倒是爾等無名之人……哼。”斯露莎的下巴微微揚起,那份屬于高貴種族的傲慢顯露無疑。
“唔……好啦!我們可不是無名之人……我叫派蒙,她是熒,我們是接受委托來到這里的冒險家。”派蒙氣鼓鼓地自我介紹道。
“我才是冒險家。”熒在一旁淡淡地糾正道。
“干嘛這麼小氣!反正我們不都是一起冒險的嗎!”派蒙不滿地抗議。
左鈺看著這兩個小家伙的互動,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他向前一步,對著斯露莎微微頷首,算是行了一禮,平靜地開口︰“我叫左鈺。斯露莎,花靈一族。久仰大名。”
斯露莎听到左鈺直接道破自己的種族,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她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他身上沒有元素力的波動,卻散發著一種讓她本能地感到親近卻又敬畏的、如同星空般深邃的氣息。尤其是剛才,他只是隨意地彈了一下手指,就將畢洛的武器變成了一朵金屬花,那種不講任何道理的、直接改寫物質形態的手段,讓她這位自詡高貴的花靈,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報上姓名便足夠了,其余瑣事並非我關心之所在。”斯露莎收回了審視的目光,強行維持著自己的高傲姿態,“倒是方才的鼓……”她的目光落在了熒手中的鼓上,語氣變得嚴肅起來,“那物件與吾輩花靈因緣極深,絕非爾等人類可以隨意佔有。熒,命你速速將其呈獻于我。”
“那可不行,拜托別人的話至少語氣得好一點吧!”派蒙立刻擋在了熒的前面,“況且這可是重要的委托道具,必須要交給這個什麼團的首領大人才行。要是給了你導致沒法完成委托的話,不僅拿不到報酬,說不定還得倒賠摩拉給冒險家協會,那可就虧大了!”
“報酬?摩拉?”斯露莎的語氣里充滿了不解與輕蔑,“看來爾等完全不了解此處事態啊,竟為這等無聊的理由而深入危險之地賭上性命。”她搖了搖頭,用一種看待某種低等生物的眼神看著派蒙,“明明是稍不小心就會墜入永續輪回之流的族群,卻總會做出連吾輩都無法理解的事情呢。爾等人類還真是有趣。”
“我們才不無聊!摩拉可是很重要的!”派蒙據理力爭。
“罷了……”斯露莎似乎也懶得與派蒙爭辯這些在她看來毫無意義的事情,她話鋒一轉,“所謂的‘首領大人’,就由我來親自為爾等引薦吧。爾等若想在面見他之後再向我呈獻貢物倒也無妨。”
“這還差不多……不對啦!我們還得解決天上那個大窟窿呢!要是沒辦法解決的話……”
“大窟窿?莫不是說‘焚真之天象’?”斯露莎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中充滿了不屑與一種狂熱的使命感,“爾等竟妄想以凡人之軀平息此次的災禍嗎?呵,何等不自量力!爾等須當知曉,熄滅‘焚真之天象’乃吾輩花靈之使命,是我斯露莎要為之奉上全部的事業!”
她小小的身體挺得筆直,周身散發出的紅色光粒也變得更加明亮,仿佛在宣告著某種神聖的誓言。“此番的災禍若要平息,必得由我效法神鳥‘西摩格’,犧牲被稱為‘斯露莎’之存在的全部一切……”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對犧牲的向往與自豪,仿佛那不是死亡,而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若是執意阻礙,那份罪責,可不是爾等承擔得起的!”
“‘西摩格’?”熒好奇地問道。
“蒙昧之人,難道連神鳥‘西摩格’都不知道嗎?那可是曾拯救大地的靈光之主。”斯露莎的語氣里充滿了對熒無知的鄙夷,“傳說正是她在犧牲後化為無數的‘靈光’,才平息了地上的災厄。”
左鈺在一旁听著,心中卻在思索。他知道,所謂花靈,本就是花神權能的碎片所化,她們的使命,便是淨化被深淵污染的土地。這種淨化,需要消耗她們自身的存在。斯露莎口中的“犧牲”,便是這個過程。只是,這個小家伙似乎將這份與生俱來的使命,理解成了一種悲壯而偉大的英雄主義行為。
“唔,就算你這樣說,我是覺得沒有到需要你犧牲的程度啦……”派蒙撓了撓頭,試圖勸說。
“哼,總之此事已經遠超爾等能力之所及,想要插手也是徒勞……爾等只消在一旁默默見證吾涅盤的英姿便好。”斯露莎揮了揮翅膀,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樣,“反正只要災禍得以平息,爾等照樣可以去問那什麼協會領賞吧。不過要記得多多傳頌吾之偉業,畢竟就算是再偉大的英雄也少不了你們這樣的平凡人歌頌的。”
左鈺看著她那副既驕傲又天真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仿佛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魔力︰“犧牲固然偉大,但你是否想過,犧牲本身,或許並非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也未必是那位神鳥的本意?真正的偉大,不在于如何轟轟烈烈地死去,而在于如何堅韌不拔地活著,去守護更多需要守護的東西。”
斯露莎的身體猛地一顫,她愕然地看向左鈺。她從未听過這樣的論調,在她的認知里,效法神鳥,完成犧牲,就是花靈最崇高的歸宿。可眼前這個男人的話,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思維中一扇從未開啟過的大門。
“但是斯露莎大人,識主大人吩咐過在儀式完成前絕對不能讓可疑的家伙進來干擾我們……”跪在地上的畢洛終于找到了插話的機會,他焦急地勸說道。
“我已經決定了!”斯露莎猛地回過神來,她狠狠地瞪了畢洛一眼,用更加堅決的語氣說道,“作為花靈,我的話才是最高準則!”
“呃……”畢洛被她這聲呵斥嚇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言。
斯露莎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了一下被左鈺的話攪亂的心緒,她重新將目光投向三人,雖然依舊保持著高傲的姿態,但語氣中卻少了幾分之前的輕蔑。“好了,隨我去面見你們所說的‘首領大人’吧。”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前方就並非人類可以輕易踏足之地了,爾等亦須做好覺悟。”
說罷,她便轉過身,化作一道紅色的流光,向著那片被灰色晶石與不詳氣息籠罩的沙漠深處飛去。
跟著斯露莎化作的那道紅色流光,三人一瓶正式踏入了這片被世界遺忘的禁區。派蒙跟在熒的身邊,依舊對剛才那個小不點的囂張態度耿耿于懷,不停地在空中揮舞著小拳頭,小聲地抱怨著。
“明明自己也不過小小一只,說話卻一副什麼大人物的樣子,真是讓人火大!”
左鈺听著她那充滿活力的吐槽,只是淡然一笑。他能理解派蒙的心情,但更能看透斯露莎那份高傲外殼之下,隱藏著的孤獨與使命感所帶來的沉重壓力。這片土地,已經被絕望與腐朽侵蝕了太久,誕生于此的花靈,其性格自然也沾染上了這片土地的偏激與執拗。
前方的斯露莎在一處深不見底的斷崖邊停了下來,她回過頭,帶著一絲不易察akap的炫耀,輕輕揮動了她那華麗的羽翼。隨著她的動作,幾片由純粹生命能量構成的、如同翡翠般晶瑩剔透的懸浮葉片憑空出現,在深淵之上搭起了一道蜿蜒向下的階梯。
“前進的道路已經打開了,順著懸浮在空中的靈葉下來就好了。”她的聲音依舊清脆,帶著那份與生俱來的傲慢,“吾輩花靈與這片大地可以說是一體同心,要不是有我在爾等可是寸步難行啊。哼,感激的話就不必了,快些下來吧。”
眾人順著這道奇特的靈葉階梯來到谷底,一股更加濃郁的、混雜著死亡與不詳的氣息撲面而來。前方的道路,被一群皮膚呈現出病態灰白色的丘丘人,以及一個漂浮在半空中,周身環繞著污濁水元素的深淵法師所阻擋。
“怎麼連這里都被‘迪弗’佔據了!最近這些魔物的活動越來越頻繁了。”斯露莎的語氣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與一絲凝重,“看來必須得趕緊熄滅那個‘焚真之天象’才行,我的使命還真是沉重啊…”
“什麼‘迪弗’,不就是深淵法師和丘丘人嗎?”派蒙在一旁小聲吐槽,完全沒把這些在提瓦特大陸上隨處可見的魔物放在眼里。
熒聞言,已然將手搭在了劍柄上,眼中閃爍起戰斗的光芒,正欲上前。
然而,左鈺卻先一步走到了隊伍的最前方。他甚至連武器都沒有召喚出來,只是抬起眼皮,用一種近乎漠然的眼神,看了一眼那個正準備吟唱咒語、撐開水元素護盾的深淵法師。
他伸出右手食指,對著那法師,輕輕一點。
沒有華麗的光效,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鳴,甚至連一絲元素力的波動都未曾溢出。
那個深淵法師的身體猛地一僵,它周身剛剛開始涌動、試圖構築成護盾的水元素,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般瞬間凝固。緊接著,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它那由純粹元素能量構成的身體,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屬于更高維度規則的大手從內部瓦解了一般,在一陣無聲的、極度詭異的扭曲中,分解成了最原始的、純淨的水元素微粒,最終“噗”的一聲,化作一小團純淨的水汽,徹底消散在了干燥的空氣中,仿佛它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剩下的丘丘人們被這完全無法理解的、超出了它們貧瘠認知範圍的詭異一幕嚇得呆立當場,連手中的木棒都“ 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它們面具下的雙眼圓睜,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隨即發出一陣淒厲的怪叫,連滾帶爬地向著四面八方倉皇逃竄,恨不得自己能多生出幾條腿來。
整個過程,不過彈指之間。
斯露莎徹底呆住了,她懸浮在半空中,那雙如同紅寶石般剔透的眼眸中寫滿了難以置信。她見過強大的戰士用刀劍撕裂魔物的身軀,也見識過矯論團的先輩們用秘術淨化污穢,但她從未見過如此離譜的、甚至可以說是褻瀆了“戰斗”這個詞匯的場面。那不是攻擊,更像是一種……抹除。直接從法則的層面,將一個元素生命的存在本身,給徹底否定了。
“竟然這麼輕松地就處理掉了肆虐的迪弗魔物,你的實力真是耀眼,令我刮目相看了呢。”許久,她才從那巨大的震撼中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飛到左鈺面前,語氣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嘆與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敬畏,“雖說與吾輩花靈還存在著不少的差距,不過你奮戰的身姿實在讓我想起傳說中的那些曾與吾輩並肩作戰的人類英豪啊。好,我決定了,就恩準汝來當我的‘謁頌主’吧!”
“‘謁頌主’?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不過從你嘴里說出來總感覺沒有什麼好事…”派蒙警惕地看著她,湊到左鈺身邊。
“人類當中也存在的吧,就是什麼軍師啦書記官啦之類的,專門為了贊頌英雄而存在的人。”斯露莎努力地解釋道,雖然這個解釋漏洞百出,顯然是她自己臨時編造的。
“這兩個和你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吧!”派蒙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斯露莎沒有理會派蒙的吐槽,自顧自地陷入了某種對歷史的追憶與感慨之中,她用一種充滿了使命感的語氣說道︰“無論多麼偉大的英雄,他們的偉業也總得交由他人來記錄傳頌。否則,免不了落得和太古時期的英雄們一樣的下場…唉,結果呀,熱衷爭斗之人終將為爭斗所噬,慘烈地自相殘殺以後,竟全都身殞。因為沒有作家和詩人記錄歌頌他們的事跡,等到親歷事業之人最後一個不剩,功業也就隨風而逝了。我可不能變成那樣。”
她看向左鈺,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中充滿了期許與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吾之偉業必將光輝燦爛,若是因為沒有記錄而無人知曉,對世人來說可是不小的損失。現在我準許汝見證並記錄…這可是尋常人類無福消受的恩典呢,對于吾輩花靈的賞賜,難道汝不該感恩戴德嗎?”
“听上去好復雜,不過感覺你就是想找個人夸你對吧?”派蒙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真相,她轉頭看向熒,尋求同盟。
熒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對這種事情沒什麼興趣,她更關心的是如何解決天上的裂隙。
“反對無效,吾輩花靈的命令可是絕對的!”斯露莎霸道地宣布,隨即又有些不滿地看著派蒙,糾正道,“等一下,你說誰可愛呢,對我的形容應該是英武才對!總之,此事就這麼定下了。不用焦急,待我奉上犧牲換回純淨的天空之後,爾等就可以恢復自由之身了。好好見證我英武的身姿吧!”
“唔,雖然怎麼也看不出英武來就是了…”派蒙依舊在小聲嘀咕。
一行人繼續前進,穿過一片被灰色晶石覆蓋的區域。斯露莎停了下來,神情凝重地為眾人介紹起這些如同世界傷疤般的結晶。
“這邊的道路也都長滿‘灰余晶’了,明明我離開的時候還沒有。”
“‘灰余晶’?是說這些到處都是的結晶嗎?”派蒙好奇地飛到一塊晶石旁,戳了戳,“之前就很在意了,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呀?”
“‘灰余晶’是黑火余燼結成的殘渣,是這片大地遭受劫難的證明。”斯露莎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她開始講述那段塵封的歷史,“沒錯,爾等應該听過的吧,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發生過一場巨大的災厄,從地下升起的漆黑烈火延燒大地。黑火在這片大地上打開了一個無底的裂隙,穿越裂隙而來的迪弗眾魔幾乎要將這片土地變成無光的國度。雖然裂隙最終被大樹封堵,但黑火帶來的污穢就像種子一樣,在那因受到侵蝕而漏出的無數灰暗與苦痛的回憶中生根發芽。”
“直到靈光的尊主——神鳥‘西摩格’飲下了神明留下的原初之水,將自己化散為‘靈光’百種,播撒在大地之上。從那以後,‘靈光’代替神鳥守護這片大地,那些泄露而出的痛苦追憶也被‘靈光’所封鎖。因此凝結而成的便是這些無處不在的‘灰余奇晶’,雖然看上去與岩石無異,不過其中說不定還有著不少未被淨化之物。最近這周圍的‘灰余晶’越來越多了,我想應該和‘焚真之天象’帶來的黯色力量有關。”
左鈺蹲下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一塊巨大的灰余晶,他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蘊含的、被扭曲的法則與充滿了怨恨的記憶碎片。他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斯露莎的身體再次一顫︰“不只是殘渣那麼簡單。這些結晶,更像是世界的膿瘡。它們不僅僅是過去的遺留物,更是在不斷地吸收著這片土地的生命力,侵蝕著現實的法則。天上那個‘焚真之天象’,就是這些膿瘡惡化到極致,最終潰爛,撕開了世界表皮的結果。它是一個窗口,一個讓深淵的力量可以源源不斷滲透進來的窗口。你們的封鎖,只是治標不治本。”
斯露莎怔怔地看著左鈺,她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問題。在矯論團的教導中,“灰余晶”只是需要被淨化的污穢,天象只是需要被熄滅的災禍。但這個男人,卻將它們視為一個相互關聯的、活生生的病癥,一語道破了其本質。
“不過,”斯露莎很快回過神來,強行挽回自己的顏面,“只要利用‘靈光’的力量就能將這些結晶消除了。如果我的感覺沒錯的話,應該附近就有游蕩的靈光。我們找找看吧。”
在斯露莎的指引下,熒很快找到了一團漂浮在半空中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靈光。在接觸到靈光的瞬間,熒感覺自己與這片大地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聯系,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些灰余晶的脈絡。隨著她意念的驅動,那團靈光化作一道純淨的能量,射向了前方擋路的一大片晶石簇。晶石在光芒的照耀下,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化為點點光粒,消散在空氣中。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這可是護佑大地的靈光。”斯露莎得意地說道,“前面就是矯論團的修行地了,我的‘謁頌主’,趕緊跟上來吧。”
穿過被淨化的道路,一座隱藏在巨大山壁之中的、顯得有些簡陋的營地出現在眾人眼前。營地里的人看到斯露莎,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恭敬地向她行禮。一個看起來像是首領的、氣質陰郁的中年男人立刻從最大的帳篷中迎了出來。
“斯露莎大人,靈光的尊使,您終于回來了。”他看到斯露莎,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立刻露出了近乎狂熱的崇拜之色,“盡管耗費了我不少的心血,但對‘離渡之儀’相關文獻的解讀工作終于要完成了。根據我的研究,接下來只要收集到全部的‘靈光絕唱’,您就可以完成預定的偉業了。”
他的目光隨即落在了左鈺三人身上,立刻變得警惕起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等會,這邊的兩位是…”
“不用在意,他們是熒和派蒙,是我新收的‘謁頌主’和他的伙伴,是專門前來見證吾之偉業的。”斯露莎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隨口解釋道。
“喂,我可還沒有同意呢!”派蒙小聲抗議道,但聲音小得幾乎听不見。
那首領的眉頭緊緊鎖起,似乎對斯露莎這個輕率的決定很不滿︰“‘謁頌主’…雖然不應質疑您的睿斷,但在‘離渡之儀’完成前讓異鄉蒙昧之人進入此地,我擔心會有不好的影響。要知道教令院的那些家伙一定不希望‘離渡之儀’能夠順利完成。”
“休要多言,我會這麼做自然有我的判斷。”斯露莎打斷了他,顯得有些不耐煩,“好了,熒和派蒙,快把之前的那個鼓拿出來吧。”
熒依言將那面古舊的“俱利般地鼓”遞了過去。
那首領在看到鼓的瞬間,眼中爆發出難以抑制的狂喜之色︰“竟然是‘俱利般地鼓’…哈哈哈,沒錯,這可是我們同花靈建立‘勞帕連結’的儀式上所需的重要法器呢!我已搜尋其多年,沒想到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對于我接下來的計劃而言,真是個好兆頭呢!若是在我率領‘矯論團’反攻教令院,把那個什麼智慧宮燒得一干二淨之時,也能得到命運的助力就好了。”
“哇,竟然隨隨便便就做出了大反派一樣的發言!”派蒙被他這番充滿了暴力與仇恨的話語嚇了一跳,躲到了左鈺的身後。
“大反派?說到反派,應該是教令院的那些家伙才對吧。”那人冷笑一聲,終于想起了自我介紹,“哦,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在此修行的矯論團的‘識主’那先朱那,若是按照教令院的稱呼方式,可以說與‘賢者’相當。不過那些養尊處優的家伙大概是不會承認我們這些邊鄙之人的名號的。看你們的樣子,該不會是教令院派來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