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府衙的驗尸房。
程錦躺在那里，肌膚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仵作正在仔細查驗。
甦禮杭難過得幾近站不住腳，眼楮紅腫，布滿血絲。他怎麼也不敢相信，在定下親事後，開開心心為他準備家宴，又期盼著他成親的父親，會以一條白綢結束自己的生命。
聞夏扶著他，並沒有多的言語。
此時，通州府尹張星野也候在一旁等待仵作的驗尸。
在發現程錦的尸體後，甦繼先以死者為大，要求直接下葬，被甦禮榕和甦禮杭所阻攔，聞夏派人報了官，這才將尸體搶了過來。
張星野初來乍到，對通州的情況了解甚微，尤其是閑王府的滲入，還未能摸清。
她暗中觀察聞夏的神色，這幾日的事情，她有所耳聞，由于聞氏的參與，換了甦氏的家主，新的家主是甦氏一個旁支，叫甦繼期，是甦繼先的堂妹。
對于小氏族來說，換個家主無關緊要，可甦氏作為通州四大氏族，家主的更替關系著整個氏族的命運，甚至會影響到通州。
時間點滴流過，仵作的神色已然不對。
她看了眼一旁的三人，眉頭皺成一團，先是撩起程錦的一只胳膊，說道，“死者生前長時間遭受過嚴重的虐待，這不該發生在甦氏的夫人身上。”
“你們看這，這，還有這。”仵作指了指胳膊上的多處傷痕，“常人絕不會有這麼多的瘀傷，尤其這一處，傷得極深，除此，他的身上不泛這樣的傷痕，有些的甚至是多年的陳傷。”
“怎麼會這樣？我爹發生過什麼……”甦禮杭還沒有接受父親死亡的事實，卻又讓他知曉父親的悲慘遭遇，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他認知里的父親是個老好人，對所有人都和顏悅色，哪怕是被姐姐惡語相待，他都沒有紅過臉，只會自己偷偷躲起來哭，那時他不知道父親與姐姐之間的矛盾，只能兩頭安慰，現在回想，自己當時的行為，是在給兩人的心口插刀。
可他們仍然將他視作最重要的親人，不曾生過一絲的嫌隙。
這個甦家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他的姐姐，他的父親都經歷著無法言語的痛苦，他卻什麼也不知道，他曾經堅持的到底是什麼？
甦禮杭一時承受不住錐心之痛，哭到昏厥。
聞夏趕緊將他抱起，一邊警告張星野，“午時，我要一份詳細的驗尸文書，你若徇私枉法，從中做小動作，我聞氏有的是手段將你們張氏連根拔起。”
“下官領命。”張星野連忙行禮，又派人領兩人去偏廳休息，隨後詢問仵作，“這位夫人，可有什麼背景？”
仵作是本地人，她回道，“程氏在通州只是普通的小氏族，此一門沒有什麼大人物，這程夫人死得確實蹊蹺。張府尹，他的喉骨是被人給折斷的。”
“你剛才為什麼不說，卻要說些其他東西？”張星野不悅地道。
仵作道，“張府尹，此案簡單，能在甦宅殺人的只能是甦宅里的人，且程夫人生前遭受過虐待，殺他的人毫無懸念，想必甦家公子和聞侍讀都已知曉是何人所為。張府尹，不該趟的渾水不要趟。”
听到仵作的告誡，張星野反倒來了興趣，“仔細說來听听，我倒想知道，這通州有什麼洪水猛獸。”
巳時末，馬車停在閑王府的門口。
柳喜喜下車後，發覺王府的氣氛有些異樣，關練瞧見她，忙上前行禮，將這幾日的事情細細稟告。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柳喜喜皺眉，思索片刻，道，“關練多帶點人，隨我去甦宅。”
她將落凡和照景交由府里的人照看，又讓人去時序苑將鳴秋請出來為兩人檢查身體，自己則上了馬，領著人，直奔甦宅。
甦宅的大門緊閉，關練上前敲門，一個小家奴剛探頭，就被關練一掌打昏倒地。
“凶手不在甦家！你什麼也查不到！”甦繼先猛的一拍桌子，“你胡鬧也該有個頭了，你爹的死難道還不能給你警告？”
甦禮榕瞪著甦繼先，“你承認了，我爹是你殺的！你為什麼要殺他？他到底哪里對不起你們甦家？他嫁進來當牛做馬，還不夠嗎？”
她歇斯底里，又看向母親甦問，“娘，病人有那麼重要嗎？你到底給過我爹什麼？”
甦問道，“禮榕，你冷靜點，你爹已經過世了，現在最要緊的好好安葬他！”
“死不瞑目，如何安葬！”甦禮榕似瘋了一般吼道，“七年前你們逼死梁秋，你們就該想到，我已經瘋了，不可能冷靜，這個甦家就不該存在！”
她袖里劍滑落到掌中，握緊後指向甦繼先，“今日，我必須要你為我爹和梁秋償命！”
甦繼先冷眼看著甦禮榕，“翅膀沒長硬就想飛了？”
“那你看看我翅膀硬不硬！”她剛要出劍，忽聞齊雲驚叫聲，兩名家奴將齊雲抓住拖到了一旁，脖子上架著一把刀，她的動作遲疑了。
甦繼先道，“你一步錯步步錯，要成大事者，不該有七情六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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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問道，“禮榕，快給奶奶道歉，莫傷了齊雲。”
甦禮榕失聲痛哭，母親的話像是證實她的一個猜想。
她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坐在主位上的是她的母親，她盲目地服從了自己母親的所有要求。
可現在能怎麼做？
甦禮榕看向齊雲，他那麼鮮活，不能像她父親一樣被困在這座宅子里。
“說吧，你的要求。”甦禮榕不敢妄動，手中的劍落地。
甦繼先道，“我要你生一個甦氏血脈。”
“什麼血這麼金貴，竟使得甦氏前家主行如此丑陋行徑？”柳喜喜緩緩走上台階，身後兩列侍衛持刀而入。
她先是從家奴的手中將齊雲救下，又撿起地上的劍，見劍上光彩異樣，竟然是淬了毒。
甦繼先瞪著柳喜喜，看著她這般從容，便明白自己的人已被柳喜喜盡數拿下。
柳喜喜道，“甦家小姐，才幾日不見，怎將自己逼成這般模樣？你要是與甦家同歸于盡了，甦家小公子該多難過，你的妻子豈不就此守寡？”
甦禮榕克制著心中的悲慟看向齊雲，得了自由的齊雲撲向甦禮榕，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幾天的變化，齊雲看得清楚明白，自奶奶知道甦禮杭在閑王府，家里的氣氛就變得奇奇怪怪的，他並不傻，明白其中的厲害。
甦禮榕握住齊雲的手，回柳喜喜的話，“閑王，見笑了。”
柳喜喜道，“你與甦家小公子，脾氣倒是十分相近，他因為有那麼個奶奶，完全不敢接受聞夏，是聞夏一步步緊隨，他才有所松動。這幾日，我有事外出了一趟，听說聞氏與甦氏即將結親，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為何這節骨眼上，我們的甦氏前家主，卻要殺人呢？”
她的目光瞥向甦繼先，甦繼先坐在主位上，一動不動，似乎那個位置有著不一樣的魔力。
“你血口噴人！人怎麼會是我殺的！你有什麼證據？”甦繼先沉穩地反駁道。
“有證據！”一道響亮的聲音從簾後傳來。
甦氏的人都驚于聲音的來源，尤其是甦繼先，瞳孔震動。
宋顥之掀起簾子走出，他來的堂中，看向甦繼先，“我是人證，我親眼看到你殺了程錦，在殺他之前，你說，冬月天寒地凍，怎麼會有野貓！你還說，不听話的人，只有死了，才能讓人放心。”
他從懷里摸出一顆玉珠，“甦繼先，這是你昨日掐死程錦的時候，他從你衣裳上扯下來的玉珠。”
甦禮榕看著玉珠，又看向恢復正常的爺爺，問道，“爺爺，你今天去拉我爹的衣裳，就是發現了這個東西？”
宋顥之點頭，說道，“我裝瘋賣傻這麼多年，都是因為甦繼先，她是個變態，喜歡折磨人，我猜你的親爺爺，莫氏的莫鈞就是被她折磨至死。”
面對宋顥之的指控，甦繼先坦然應對，說道，“你說人是我殺的，這顆玉珠是我的，可我今日穿的與昨日是同一件衣裳，我的衣裳為何沒有缺少玉珠？顥之啊，你都瘋了那麼多年了，剛有所好轉，偶犯 癥，思緒混亂是正常的。”
宋顥之道，“我就知道你要說我是瘋子，來掩蓋自己的罪惡。”
他伸出一手，撩起衣袖，上面布滿了各種各樣的舊傷，說道，“我曾被退過婚，是因為我不行，正因為我不行，甦繼先就加倍的折磨我。為了逃過折磨，我只有通過吃藥擾亂脈象來裝瘋。我們的五個孩子，全都是抱養來的，是她為了證明甦氏枝繁葉茂的假象，也正是因為五個孩子都不是親生的，而她的骨血甦問在生禮杭時傷了根源不能再孕，她這一支的延續只剩下禮榕了。”
他朝甦繼先喊道，“瘋了的人不是我，是你啊，甦繼先！”
當表相被撕開，露出來的真相往往叫人難以接受。
甦禮榕听完宋顥之的話，哈哈大笑，她看向甦繼先，冷漠道，“原來是這樣，我的好奶奶，沒有延續了，你的願景要落空了。”
“你說什麼！”甦繼先猛地站起，不是因為被指控，而是‘沒有延續’四個字。
甦禮榕道，“梁秋死後，我就服了毒，我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孩子。我不讓倌人在我身體留下東西，並不是因為我怕懷孕，而是我要裝給你看啊，我的好奶奶。哈哈……原來我的那些妹妹們，與你都沒有血緣關系，真是天大的諷刺，哈哈……”
“你大逆不道！”甦繼先被甦禮榕氣得發抖。
她謀劃了那麼多，卻在這時斷了根。
如同風箏失了線，甦繼先跌坐在椅上，人一下子似老了十歲，鬢邊的白發也更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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