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那時曾擬本神宗帝君意圖恢復祖制,著學子回原籍赴考。卻被百余人堵家門謾罵三日,終不得行。”方從哲單掌掩目,遮得住悲情的眼神,擋不住半邊臉上的淒慘表情。
原來和稀泥大師一眼洞悉了根本,還曾有過此等義舉!房、許二人再度起身行禮,大唱後者高義。
“不敢受。方某勢單力孤,不敵也,只能放任你們痛罵的文人公知蛻變成人人喊打的誤國蠹蟲東林黨。”
“老首輔,請移步平台。”因為這廝提到了文科教育問題,房安東深知來的這位乃是個頂尖文科生,可以幫有司制定自己的基礎社會理論的頂尖人才。正經畫龍點楮的超高手,可為我之辯經大儒。
按照之前商議的,是騾子就此打發,是馬的話,則有請平台一敘。房安東又恭敬施禮,“有請方老。”
“你梁山司四子不是要對老朽我實施統戰麼,不必費那心思口舌,方某天生便是你等陣營之人。”
膠皮不解道︰“那老先生你,為何要為東林做說客?”
“劉一 老賊給我銀子給我盤纏,雇來車馬送我來此寶地,何樂而不為。”
這老家伙挺會打算盤,腦子靈光著哩。這個方從哲本該明年就要翹辮子了,不能讓他按部就班死了,必須當個顧問啥的持續發揮余熱。膠皮一聲喊︰“小殷,去跟慕容院長打個招呼,讓他準備一下特級體檢,明天給咱們得貴客方從哲老先生做個全面健康檢查。”
“嗯嗯,體檢啊,使得使得!”方從哲開心大笑,露出嘴里頭僅剩的那幾個九齒釘耙來。才一會兒,這位爺想到個重大事件來,止住笑,嚴肅發問道︰“貴有司可吸取葉向高之前車之鑒。”
“呵呵,放心吧方老,我們已經對不起一個前首輔了,不能再對不起第二個前首輔。”
膠皮已定下主意,一把認定這位前首輔思想正確滿腹經綸,最好為我所用,將瀟灑招來跟前,耳語道︰“理工科形勢喜人,文科教育拖後腿。兩條腿走路,咱們是一條腿粗,一條腿萎縮,單腿蹦跳著走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懂我意思麼。”完了對方從哲朗聲道︰“你們談,我手頭有事,先行告退。”這位普天之下婦孺皆知的穆神醫見個面認個臉後就走開了。
關于教書育人,關于社會學基礎理論上的事情,許顯純入不得耳插不上嘴,索然無味听了幾句對話後,也起身離開,回到招待所房間里收拾行李,準備回京干活了。住隔壁的汪彪听見動靜過來辭別,他是有意等在這兒就為道一聲別。
許顯純感念對方禮數周全,將自己此去動向予以通報,“見著沒,兩個前首輔,近點的葉原首輔同流合污,遠點的方原首輔明哲保身大和稀泥。有他梁山司橫空出世,這倆貨便正義凜然為民請命了。”“呵呵啊呵呵。”許顯純搖了搖頭,不知這搖頭是感慨還是在為遲來的站隊而遺憾。
汪彪道︰“梁山司有言︰屁股決定腦袋麼。不在其位了,良心破土而出矣。”
“正是。卻叫我相信人性本善。”如此,許顯純感覺眼前這位同行頗有見地,便順嘴說了曹少拜托的事情。“此案難辦。書局老板定會講責任推到排版工身上,你去拿人,或死或失蹤。第一口供缺失,卻不好結案問罪。”
汪彪想了想說道︰“曹少如此關切,是知道此事牽扯皇家臉面,皇上必有耳聞。此案屬重案要案,許大人任重啊。”
許顯純嘆口氣,“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按梁山的話講,我倒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老弟啊,管他生熟夾生,快說來我听。”
“按梁山的話講︰反黑需要證據,反恐只需要名單。”
明白!他們講的反黑就是自己邊的除惡,他們講的反恐就是自己邊的剿匪。“你是說…,把兩個案子串起來?”
“是三個。就在我從南京出發來施州之日,南直隸應天府駐軍數人于一丈之內披甲持械阻擋梁妃娘娘。”
天助我也!東林黨作天作地忘乎所以了!許顯純快樂得眉毛都飛了起來,“南直隸應天府指使駐軍數人,披甲持械刺殺梁妃未遂。”
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顯然,方先生、方老,配得上這里這個‘君’。此老漢滿腹經綸,能夠系統化地,按照時間清晰化脈絡化全景化施教。這比之前的碎片化接收好太多了。由此不難得出結論︰只要思想路線正確,知識還是越多越好。
方從哲此刻在瀟灑心目中已化敵為友,享受到了前首輔應該享受的待遇。瀟灑辦公室里,小範圍會客持續進行中。
“諸位有所不知,合則兩利、斗則雙輸,出自韓 、劉一 之口。而‘兩家各具優勢’乃錢謙益給加上去的,則言之有理...”
原來是水太涼頭皮癢先生,錢謙益官至禮部尚書,富可敵國,甦州拙政園就是他家的。穿越眾個個露出會心一笑,慶幸及時出手贏得了徐拂家的芳心,從而徹底扭轉了柳如是的悲慘命運。
“呵呵。”瀟灑冷笑幾聲,“我梁山司活不活無所謂,我只要東林黨死!”
“壯士也!國幸甚,民幸甚!”方從哲離席站立,好生整理一番衣襟,‘啪’一下緊抱拳,向瀟灑行大禮。
好,現在縮小打擊範圍,方從哲將矛頭直指東林賊子。
在說東林之前,把目光短暫移向前宋。嗯,就是你們梁山司所說的北宋。北宋一代有舊黨︰司馬光,富弼,韓琦,歐陽修,範純仁,甦軾。這些人有品格吧有才學吧,私德也不錯。可是呢,他們反對王安石改革。宋神宗便問了︰“更張法制,于士大夫誠多不悅,然于百姓何所不便?”文彥博答︰“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
舊黨文彥博讓人民群眾滾一邊去,但總算還知道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到了東林更進一步︰皇帝靠邊站,讓我們來。讓他們來的結果就是東林黨壟斷社會財富,導致底層百姓赤貧,國家赤貧。
細數東林之所作所為,我們能讀到的無非‘無恥’二字。把女人玷污了,是女人不對,因為你體力不如我,所以毀你清白乃是活該。把你玩弄了,你還要為我背黑鍋,這叫物盡其用!佩服!
後世對東林黨,最為熟悉的就是那副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此老生常談,毫無新意。但方從哲卻由此引出不少八卦來。
“諸公皆知寫這幅對聯的是東林創始人顧憲成,卻未必知道這位兄台貢獻了一個成語︰天高三尺。此君曾在泉州做推官,離任時鄉民給了他寫有此四個字的匾額,他開始不明就里,後經人解釋才明白這是在罵他刮地三尺,地矮了三尺,天可不就高出三尺來。這種人創立的組織,會是什麼德行,可想而知。
萬歷十四年,顧入京謁見大學士王錫爵,他們之間有過對話,從中可以窺見東林黨人的骨髓特質。王對顧說︰‘你在家鄉呆了很久,知不知道近來京城有一件怪事?’顧不知是何怪事。王錫爵說︰‘如果朝廷講一件事是對的,外人必說不對;朝廷講一件事不對,外人又必說是對的。’顧說︰‘我也听說一件怪事。如果外人講一件事是對的,朝廷必說不對;外人說一件事不對,朝廷又必說是對的。’這個“外人”,便是以東林黨為核心的在野官員。”“關于東林之德行,吾閑居德清縣新市...”
言者無心,听著激靈。瀟灑思想開起了小差,老頭住德清新市鎮,不曉得是不是那林家鋪子的老熟客哩。
“早肆茶坊常有閑談,乃編一笑談。說皇上下詔書用100萬兩銀子修河堤。讓閹黨修,貪污五十萬兩,剩下的五十萬兩用于工程。讓東林黨人修,一百萬兩全部貪污,然後大罵閹黨阻攔不能開工,再上書給皇帝,要求河道修好了不能征收漕運稅,不然就是與民爭利。順帶把反對的人挨個彈劾了,然後放風給那些世家大族大商人︰河道暢通,隨便開船,公家面上分文不繳。”
“至于私下里,懂的都懂。”背後嚼別人舌頭,通透、舒服、過癮,很開心的,難得踫到個知曉內幕的,瀟灑勢必要口若懸河了。“東林黨把自己活成了笑話。他們大談氣節,舍小我成大我,為國家大義和天下黎民,有請別人慷慨赴死。他們自己呢,無微不至地照顧好死者的妻子女兒,把她們照顧到自己床上。萬不得已輪到東林自己頭上了,這些讀書人為了民族文化傳承,毫不猶豫地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去跪舔新主子。”
這回輪到瀟灑嘴滑了,他口中的‘新主子’當然指滿清入主中國,可方從哲無論如何沒那雙慧眼,打死也不會想到區區建州奴才竟然能夠翻身做主人,他只道是梁山司有不臣之心。于是,乃正色危言道︰“乃知貴司軍力膨脹,仍請柴公慎言!”
“不不不...”瀟灑大珄F 琶σ⊥芬 鄭 艘勻爍癖Vゅ 輪髯又傅氖槍贗獾慕ㄖ蕷滄印 br />
東林與建奴內外勾結,一個有錢有糧,一個有人有騎射,長此以往,關外八旗被東林奶大奶壯,長成個彪形大漢也不是完全沒有這個可能。方從哲問道︰“不知如今關寧軍遼鎮軍餉幾何?”
瀟灑乃直言相告︰“自袁崇煥上任後,上季度耗資百萬金。”
“唉”方從哲長嘆一聲,“吾輩輔政多年,遭東林抵制而留兩大遺憾︰一則歸籍報考,二則,時值白銀短缺之年未能暫停一條鞭法。”
就為你方從哲‘時值白銀短缺之年’這一定語,你特麼就是個大能人。因為張居正推廣的一條鞭法在白銀貨幣)供給充沛時非常好,而在貨幣緊縮時,法案之弊端又是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