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把手機從充電器上拔下來的時候,窗外天安門廣場的燈光正一盞盞亮起,像撒了一地的碎金。
他站在酒店房間的穿衣鏡前,把領帶又打了一遍。
這次比上回順手多了——兩年前剛到青山鎮那會兒,他還能靠高啟強幫忙扯一扯領結就出門,現在不行了,這種場合,連袖扣的角度都得講究。
祁同偉坐在沙發上翻著流程單,嘴里叼著根沒點的煙︰“我說丁書記,你這領帶打了八遍了,再打下去,典禮都結束了。”
“這不是怕出岔子嘛。”丁義珍低頭看了看胸前那枚領帶夾——銀底雕龍,邊角磨得發亮,是他從父親書房抽屜里翻出來的老物件。
棒梗年輕時戴過,後來誰也沒再見過。他昨晚特意找了出來,像是把某種看不見的東西重新接上了線。
“你緊張?”祁同偉眯眼打量他。
“緊張個屁。”丁義珍系好最後一扣,挺了挺肩,“我就是覺得,穿得太正式,走路都邁不開腿。”
“那你可得忍著。”祁同偉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警禮服,“咱們倆一個代表優秀青年干部,一個代表公安系統一等功臣,站台上要是歪著肩膀,第二天頭條就是《優秀青年走姿散漫》。”
兩人下樓時,酒店門口已經停了兩輛紅旗。車窗搖下,司機沖他們點頭︰“首長們在人民大會堂等了。”
路上沒堵,但丁義珍還是覺得時間走得慢。
路燈一盞盞掠過,映在車窗上像流動的星子。他想起兩年前在碼頭那片荒地站著吹風的樣子,那時候腦子里全是圖紙、預算、審批口子,現在倒好,滿腦子是“上台幾步”“敬禮角度”“發言稿第三段要不要加個笑點”。
祁同偉看他一眼︰“你這表情,跟我剛學擒拿術似的。”
“擒拿術好歹有套路。”丁義珍哼了聲,“這回是全場盯著,說錯一個字,全國人民都听見。”
“那你干脆別說話。”祁同偉樂了,“就笑,往死里笑,反正你長得也不吃虧。”
丁義珍白他一眼,沒接話。
人民大會堂東門已經亮如白晝。紅毯鋪得筆直,兩側站滿工作人員和安保。他們被引導員帶到後台,立刻有工作人員上來調整領結、補粉、核對順序。
“丁先生,您是第三位上台。”小姑娘拿著名單,聲音壓得極低,“頒獎嘉賓是鐘省長。”
丁義珍心頭一熱。
他知道鐘正國這兩年升了,可真要面對面站在台上,還是有點說不出的滋味。那是當年跟父親一起在北平胡同里蹲著啃窩頭的老兄弟。
“同偉。”他忽然叫住正被攝像師拉去試站位的祁同偉,“待會兒見了長輩,別一口一個‘鐘省長’,叫‘鐘叔’。”
祁同偉沒說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上台前五分鐘,他看見了棒梗。
穿著一身深灰中山裝,站在側廳門口,背著手,目光掃過全場,像一尊不動的山。甫光、周長利、林耀東等一群人站在他身後半步,一個個神情肅然。
丁義珍剛想走過去,棒梗卻先抬了抬手——不是叫他過去,是沖他點了點頭。
音樂響起,主持人開始念詞。
丁義珍和祁同偉並肩走上紅毯。燈光打下來,熱得人額頭冒汗。
台下坐滿了人,有部委領導,有商界名流,也有他們認識的熟面孔。
輪到丁義珍時,鐘正國親自把獎章遞到他手里。
“小子,干得不錯。”鐘正國聲音很低,只有他們兩人听得見,“你爸昨晚還說,你比他當年還有出息。”
丁義珍鼻子一酸,硬是憋住了︰“那得謝謝您這些年的幫助。”
鐘正國笑了,拍拍他肩膀︰“小艾今天也來了,在第三排。”
丁義珍順著方向看去,正撞上鐘小艾的目光。
她穿著一襲墨綠長裙,發絲挽起,眼波如水。看見他望過來,她沒笑,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指尖在唇邊比了個“噓”的手勢。
那一刻,丁義珍忽然覺得,這身西裝也沒那麼勒人了。
頒完獎是茶歇。
他們被長輩們圍住,梁群峰上來第一句就是︰“你們倆總算不是在緝毒現場領獎了。”
“那也比在這兒強。”祁同偉苦笑,“我寧可追三天三夜逃犯,也不願意站台上念五分鐘發言稿。”
周長利端著茶走過來,笑著打圓場︰“年輕人,榮譽來了,就得學會站著接,不能蹲著躲。”
聊著聊著,話題轉到了私事。
梁群峰喝了口茶,忽然看著祁同偉︰“听說你最近在看房子?”
祁同偉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臉上難得露出點窘色︰“啊……有這事兒。”
丁義珍耳朵立馬豎了起來︰“你倆打算結婚了?”
“還沒正式提。”祁同偉搓了搓手,難得有點局促,“但我準備這周末就去梁璐單位門口等她,捧著花,單膝跪地,全套流程走一遍。”
“你倒是想得浪漫。”梁群峰哼了一聲,眾人哄笑。
丁義珍卻看著祁同偉,忽然覺得心里也踏實了一塊。
這人跟他一樣,從基層爬上來,挨過罵,受過委屈,也被人看不起過。
可現在,他要結婚了,要成家了,要在一個光明正大的日子里,把心掏出來給人看。
“禮物呢?”他問。
“買了塊表。”祁同偉低聲說,“老牌子我托甫光叔從瑞士拍賣會拍回來的。”
丁義珍點點頭︰“夠用心。”
“那當然。”祁同偉抬頭,眼里有光,“我可不想讓她等太久。”
正說著,鐘小艾走了過來,手里端著兩杯檸檬水。
“給。”她把一杯遞給丁義珍,“別光顧著說話,嗓子啞了明天還得接受采訪。”
“你怎麼知道我要接受采訪?”
“你爸已經跟央視談好了。”她笑,“說是要拍個‘青年基層干部與父輩精神傳承’專題片。”
丁義珍翻白眼︰“他又來。”
“你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他低頭看著杯中浮動的檸檬片,“是覺得……好像一下子被架到高處了。”
鐘小艾靜靜看著他︰“可你本來就在高處啊。從你決定在青山鎮建產業園那天起,你就不是一個人在走了。”
丁義珍沒說話,只是輕輕踫了踫她的杯沿。
燈光忽然暗了下來,主廳中央的大屏開始播放短片——是他們這一屆獲獎者的紀錄片。
畫面一轉,青山鎮的碼頭出現了,起重機、冷鏈車、工人們忙碌的身影,還有那塊剛立起來的“青山冷鏈產業園”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