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把u盤從電腦上拔下來的時候,窗外碼頭的吊機正緩緩放下最後一箱貨。
陽光斜斜地切過玻璃,照在桌角那份海關記錄上,紙頁邊緣泛著金邊。
高啟強前腳剛走,說是去查“遠洋通聯”最後那批貨的去向,後腳李響就抱著一摞文件撞開了門。
“書記,查完了!”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摔,嗓門亮得像清晨的汽笛,“咱們這半年的賬,清清楚楚。利潤翻了三倍,客戶續約率百分之九十二,連北極圈那邊的補給站都主動來談長期合作。”
丁義珍沒接話,只是把u盤塞進西裝內袋,順手拉開抽屜。空了。那個標著“影子賬本•外泄預案”的加密文件夾已經不在了——昨天夜里,他親手交給了甫光派來的人,一句話沒多說。
現在,那點灰燼般的證據,正躺在某個比保險櫃還深的地方,等風起時再拿出來燒一把火。
他抬頭看了眼李響︰“所以呢?咱們贏了,然後呢?”
王大陸這時候也蹭了進來,手里拎著兩杯豆漿,油條味兒瞬間彌漫整個辦公室。
“然後?當然是趁熱打鐵啊!現在整個航運圈都知道‘遠洋通聯’摔進冰窟窿爬不出來了,咱們不趁機把地盤擴一擴,難道等別人緩過勁兒再來掐脖子?”
丁義珍接過豆漿,吹了口熱氣。“擴地盤不是趕集,得看往哪兒擴。咱們是做北極冷鏈的,又不是開連鎖早餐店。”
“可機會擺在眼前啊。”王大陸一屁股坐下,“我剛跟港口幾個老關系聊了,北歐那邊有三家采購團已經在打听咱們第三批貨的交付情況,還有兩家想簽五年長約。咱們產能跟不上,等于把錢往外推。”
李響立刻接上︰“不止是客戶。我听說建工集團最近在內部評估,說咱們模式可以復制到南美航線,甚至非洲西岸。那邊熱帶水果、深海漁獲,全是高附加值貨品,運輸缺口大得很。”
丁義珍嘬了口豆漿,燙得直咧嘴。“南美?非洲?你們是真不怕遠啊。咱們剛在北極站穩腳跟,轉身就要橫跨半個地球?那不是擴張,那是裸奔。”
“那你說怎麼辦?”王大陸不服氣,“縮在青山鎮,一年跑兩趟北極,當個地方小富翁?”
丁義珍放下紙杯,盯著牆上那張航線圖看了半晌。圖上密密麻麻的紅藍標記,像是血管,又像是命脈。他忽然笑了︰“我不是不讓擴,我是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上次是‘遠洋通聯’想替咱們寫悼詞,這次要是咱們自己急著搶地盤,搞不好真把自己累死。”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在“市場拓展”四個大字下面畫了三條線。
“第一,不盲目追客戶,先看咱們能吃下多少。第二,不貪新航線,先把北極這條線做成鐵板一塊。第三——”他頓了頓,筆尖重重一點,“咱們得有自己的生產基地。”
辦公室一下子安靜了。
李響眨眨眼︰“你是說……自己建廠?”
“不然呢?”丁義珍轉過身,“現在咱們的貨,一半靠外協加工,包裝標準不統一,冷鏈餃接有斷檔。上次‘遠洋通聯’能鑽空子,就是因為他們在報價里塞了‘全程溫控’這種我們沒法百分百兌現的承諾。如果我們有自己的廠,從分揀、預冷、裝箱一條龍自己來,誰還敢拿這點做文章?”
王大陸眼楮慢慢亮了︰“你是說,把青山鎮變成‘冷鏈中樞’?”
“不止是中樞。”丁義珍在白板上畫了個圈,“是全鎮發展。咱們在這兒扎根,生產、倉儲、調度一體化,成本壓下來,效率提上去,別人想抄都抄不像。”
李響撓頭︰“可建廠不是小事,地、錢、審批,哪樣都卡人。鎮里還能拿出這麼大塊工業用地嗎?”
丁義珍翻開桌上的規劃圖冊,“我昨晚翻了鎮里五年產業布局,東郊那片老漁港廢棄快十年了,地皮空著,交通也方便,離碼頭就三公里,高壓電和供水管網都通著。只要稍微改造,就能上生產線。”
“那錢呢?”王大陸問,“建廠至少要兩個億打底,咱們賬上能抽出來多少?”
“一部分集團出,一部分找戰略投資。”丁義珍語氣平穩,“我已經讓高啟強聯系耀東叔那邊,看有沒有金融配套支持。
另外,甫光叔在北極的船隊也在考慮入股冷鏈物流,他們缺的是岸上樞紐,咱們缺的是資本和渠道——正好互補。”
李響听得直點頭︰“要這麼說,還真不是空想。”
“那就別光坐著。”丁義珍抓起外套,“走,現在就去東郊,實地看看那塊地。”
三人驅車出了鎮區,沿著老海堤一路向東。風還是咸的,但路邊的荒草已經被推土機推平了一截,露出底下泛黃的水泥地基。
“這兒原來是冷凍廠。”王大陸指著遠處一棟半塌的廠房,“八十年代建的,九十年代倒閉,後來一直沒人接手。”
丁義珍跳下車,踩了踩腳下的地。硬實,沒沉陷。他繞著那片空地走了一圈,目光掃過周邊︰西邊是主干道,北側有鐵路支線,南面一條小河直通外港,連排水系統都不用大改。
“地勢高,不積水。”他點頭,“而且你看那邊——”他指向三百米外的一排鐵皮倉庫,“那幾個倉庫現在租給個體戶存漁具,其實完全可以整合進來當臨時倉儲。咱們前期不用一次性建成,可以分階段推進。”
李響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要真搞起來,光這一塊就能解決三百人就業。”
王大陸蹲下摳了塊土,“可手續呢?環保、消防、用地性質變更,哪一關都不好過。”
丁義珍笑了笑︰“手續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們又不是搞房地產,是建民生工程。冷鏈建起來,不僅能服務咱們自己,還能給本地漁民提供速凍服務,提高漁獲附加值。這事兒,往大了說,是產業升級,往小了說,是給老百姓增收。只要講清楚這個理,政策口子總會開。”
正說著,一輛黑色轎車從主路拐了進來,車門一開,高啟強探出頭︰“哎,你們在這兒呢?我剛從海關回來。”
“查到了?”丁義珍走過去。
“查到了。”高啟強臉色有點古怪,“‘遠洋通聯’最後那批貨,表面上是運凍蝦仁去冰島,實際報關單里夾了兩箱精密儀器,申報品名是‘漁業監測設備’,可海關抽檢發現,那玩意兒跟漁獲半點關系沒有,倒像是某種雷達組件。”
“雷達?”李響一愣,“他們搞這個干什麼?”
“不清楚。”高啟強聳肩,“但這票貨已經被扣了,涉事公司法人連夜注銷了企業,人也失聯。海關那邊說,背後可能牽扯到軍工管制品,已經移交國安。”
丁義珍沉默了幾秒,忽然笑了︰“看來,楊家這幫人不光想搶生意,還想順手干點別的勾當。”
“現在怎麼辦?”王大陸問。
“怎麼辦?”丁義珍回頭看了眼那片荒地,風吹起他外套的下擺,“咱們不等了。就在這兒,搞建設。名字我都想好了——‘青山冷鏈產業園’。”
他掏出手機,撥了個號。
“喂,甫光叔?是我。之前談的北極岸基合作,我想加快進度。對,就青山鎮東郊那塊地……沒錯,我要建一個能輻射整個北半球冷鏈網絡的樞紐。”
掛了電話,他把手機揣回兜里,拍了拍高啟強的肩︰“你去聯系耀東叔那邊,看能不能下周安排個閉門會,咱們把資金和股權結構敲定。”
“大陸,辛苦你一下。帶人做個初步規劃圖,我要讓所有人知道,青山鎮這次不是靠運氣贏的,而是靠布局。”
三人各自領命散開。丁義珍沒急著走,站在那片荒地上,望著遠處海天交界處的一線銀光。
風很大,吹得他眯起眼。
高啟強臨上車前回頭喊了一嗓子︰“書記!真要叫‘青山冷鏈產業園’?听著有點土啊!”
丁義珍沒回頭,只抬起一只手,朝後擺了擺。
“土就對了。”他說,“根扎得深的樹,從來不嫌自己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