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林里的風帶著腐葉的腥氣,卷得枝葉簌簌作響。歐陽逸飛手中的龍淵劍泛著冷冽的光,劍身在昏暗的林間偶爾映出一點天光,將他緊繃的側臉照得愈發沉凝。方才那陣微弱的動靜,像一根細針挑動了他全身的警惕——這死寂的林子里,任何一絲活氣都該被重視。
他緩緩蹲下身,龍淵劍的劍尖輕輕搭上那堆半陷在泥土里的腐葉。葉片早已朽爛,黑褐色的碎屑沾在劍身上,隨著手腕微挑的力道,層層疊疊的腐葉被輕巧地劃開一道豁口。
“嗤啦”一聲輕響,底下露出一截蒼白的東西,指節蜷曲,沾著泥污,正是一只人手。
“果然是這個。”歐陽逸飛低聲道,目光銳利如鷹隼,“方才動的,應該就是它。”他能感覺到指尖傳來的劍身在微微震顫,不是因為畏懼,而是一種面對未知的緊繃。這只手雖然此刻靜止不動,但那蜷曲的姿態里,分明藏著臨死前的掙扎。
梅降雪已悄然走近,素白的衣袖下,軟鞭的銀鈴被麻布裹得嚴實,只露出一截泛著冷光的鞭身。她目光掃過四周,輕聲道“小心有詐。”
甦璃也握緊了玉笛,笛尾的翡翠墜子被指尖摩挲得發亮“這附近太靜了,連蟲鳴都沒有。”
烏木禪師雙手合十,方便連環鏟斜倚在身側,蒼老的聲音帶著悲憫“先看看是否還有生機。”
歐陽逸飛不再猶豫,放下龍淵劍,伸手扒開周圍的腐葉。黑褐色的碎屑簌簌落下,很快,一個蜷縮的身影從腐葉下顯露出來。那是個男子,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灰土布衣,布料粗糙,一看便知是尋常農戶或樵夫。他身形瘦小,此刻像只被丟棄的破麻袋,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如紙,唯有嘴角還掛著一絲暗紅的血跡,順著下頜線緩緩往下淌,在頸間積成一小團深色的污漬。
“還有氣。”歐陽逸飛探了探他的鼻息,指尖傳來微弱的溫熱,立刻抬頭道,“還沒死,快救人!”
烏木禪師早有準備,從腰間解下一個褐色的葫蘆,拔開塞子,倒出一粒鴿卵大小的藥丸。那藥丸呈深褐色,表面泛著油光,還沒湊近,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藥香,正是他隨身攜帶的上好止血丹。他快步上前,小心地扶起男子的頭,用指腹輕輕撬開他緊抿的牙關——牙關咬得極緊,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烏木禪師稍一用力,才勉強將藥丸塞了進去。
甦璃見狀,立刻解下水囊,遞過去“禪師,用水送服。”
烏木禪師接過水囊,小心地往男子口中倒了些水。清水混著藥丸滑入喉嚨,男子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原本緊繃的身體似乎放松了些許。眾人屏息等待,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那男子的眼皮忽然輕輕顫了顫,緊接著,睫毛如蝶翼般扇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楮。
那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楮,渾濁而茫然,像是蒙著一層霧。他先是怔怔地望著頭頂交錯的樹枝,喉嚨里發出“ ”的聲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轉動眼球,看向圍在身邊的幾人。當他的目光落在歐陽逸飛手中的龍淵劍上時,瞳孔猛地一縮,身體竟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幾個字“別……別殺我……”
“我們不是壞人。”歐陽逸飛放緩了語氣,盡量讓聲音听起來溫和些,“你別怕,我們是來救你的。你是誰?怎麼會在這里?”
男子的呼吸依舊急促,胸口起伏不定,听到“救你”二字,眼中的驚懼稍減,卻又涌上濃濃的悲戚。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我……我是山下……王家村的……王二……”
“王家村?”甦璃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看向歐陽逸飛,“沒听說過這個村子,許是附近的小村落。”
王二喘了口氣,似乎每說一個字都耗盡力氣,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前方黑松林深處,斷斷續續地說“我們……我們是……上山打柴的……一共五個人……今早……剛進林子……就遇到了……遇到了那些人……”
“那些人?是不是穿著帶血羽標記的衣服?”歐陽逸飛追問,心頭一緊。
王二猛地點頭,臉上露出刻骨的恐懼,嘴唇哆嗦著“是……是他們……衣服上……有紅羽毛……好凶……見人就殺……”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場景,突然捂住臉,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大柱……石頭……他們都被……被帶走了……我……我被他們打暈了……醒來時……就在這里……他們……他們以為我死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哽咽,淚水從指縫里滲出來,混著臉上的泥污,劃出兩道清晰的淚痕。
烏木禪師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沉聲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他們把人帶到哪里去了?你可看清方向?”
王二搖了搖頭,哭得更凶“不知道……我被打暈前……只看到他們往林子深處走……那里……那里有霧……好濃的霧……”他忽然抓住烏木禪師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滿是哀求,“大師……你們救救他們……求求你們……他們是我同鄉……都是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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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璃看著他悲痛欲絕的樣子,心里也泛起一陣酸澀,忍不住道“你先別急,好好養傷。我們既然遇上了,就不會坐視不管。”
歐陽逸飛眉頭緊鎖,看向黑松林深處。王二的話印證了血羽教確實藏在這林子深處,而且還在擄掠平民——他們抓這些農戶做什麼?難道血羽教在暗中做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逸飛兄,”梅降雪忽然開口,聲音清冷卻帶著提醒,“此地不宜久留,血羽教的人說不定還在附近。”
歐陽逸飛回過神,點了點頭“說得對。王二傷勢不輕,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讓他休養,再從長計議。”他看向眾人,“這里離山下的村莊不遠,我們先把他送回去。”
烏木禪師道“老衲來背他吧。”
“禪師年紀大了,還是我來。”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眾人回頭,只見說話的是信陽州大捕頭夜流星蕭寒…蕭寒道,還是由我來…邊說邊蹲下,“我力氣大,我來背!”
蕭寒身材魁梧,背起瘦小的王二毫不費力。王二虛弱地靠在他背上,嘴里還在喃喃地念著同鄉的名字。
歐陽逸飛撿起龍淵劍,劍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將散落的腐葉撥回原位,遮住方才救人時留下的痕跡,沉聲道“我們走,動作快些,別留下蹤跡。”
烏木禪師殿後,方便連環鏟在地上拖過,抹去幾人的腳印。甦璃則邊走邊留意四周,時不時彎腰撿起幾片落葉,撒在走過的路上,遮掩行跡。梅降雪走在蕭寒身側,目光始終落在前方的岔路上,警惕著任何可能出現的異動。
一行人沉默地穿行在黑松林里,王二的嗚咽聲被風聲掩蓋,只有每個人心頭的沉重越來越濃。剛才王二的話像一塊石頭,砸在眾人心里——連尋常樵夫都不放過,血羽教的凶殘,比他們想象中更甚。
出了黑松林,天光漸亮,林外的霧氣早已散去。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片低矮的土屋,炊煙裊裊,正是王二所說的王家村。村子不大,只有十幾戶人家,此刻卻異常安靜,連狗叫聲都沒有,透著一股詭異的死寂。
“怎麼回事?”蕭寒停下腳步,皺起眉頭,“這村子……怎麼沒人?”
歐陽逸飛示意他別動,自己提劍上前,走到村口第一間土屋前,輕輕推了推門。門沒鎖,“吱呀”一聲開了道縫,里面空無一人,桌上還放著沒吃完的窩頭,已經涼透了,像是主人離開得十分匆忙。
他又接連看了幾戶人家,都是如此。
“人呢?”甦璃的聲音有些發顫,“難道……”
“別亂猜。”歐陽逸飛打斷她,目光落在村頭那棵老槐樹上,“先把王二安置好,找個干淨的屋子讓他休息,我去村里看看。”
烏木禪師道“老衲與你同去。”
“我也去。”梅降雪和甦璃異口同聲。
蕭寒道“那我守著王二。”
四人兵分兩路,歐陽逸飛和烏木禪師往村東走,梅降雪和甦璃往村西走。村里的景象越來越讓人不安——曬在院子里的衣物還沒收,豬圈里的豬餓得嗷嗷叫,雞窩里的雞蛋滾落在地,卻連個人影都沒有。仿佛整個村子的人都在一瞬間消失了。
直到走到村西頭的一間土屋前,梅降雪忽然停住腳步,指著門框上的一道劃痕“甦璃,你看這個。”
那是一道新鮮的劃痕,像是用指甲刻的,痕跡很深,邊緣還沾著點暗紅的東西。甦璃湊近聞了聞,臉色驟變“是血!”
就在這時,村東頭忽然傳來歐陽逸飛的聲音“你們快來!這邊有發現!”
兩人立刻趕了過去,只見歐陽逸飛站在一間土屋的地窖門口,地窖蓋被掀開了,里面黑漆漆的,隱約能听到微弱的啜泣聲。
“里面有人。”歐陽逸飛回頭道,“我剛才听到聲音,撬開地窖蓋才發現的。”
烏木禪師點亮火折子,往地窖里照了照。火光下,只見地窖里縮著十幾個老弱婦孺,個個衣衫襤褸,臉上滿是驚恐,看到火光,都嚇得往角落里縮。
“別害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烏木禪師的聲音溫和,“外面的血羽教已經走了,你們可以出來了。”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顫抖著抬起頭,看了看烏木禪師,又看了看歐陽逸飛手中的劍,遲疑道“你……你們真的不是血羽教的人?”
“不是。”歐陽逸飛沉聲道,“我們是來除他們的。你們村的人呢?是不是都被抓走了?”
老婦人听到“除他們”三個字,眼中燃起一絲希望,隨即又黯淡下去,抹著眼淚道“是……昨天……昨天他們就來了……把村里的男人都抓走了……說要去山里干活……女人和孩子……本該一起抓走的……是王二他爹……拼死把我們藏進了地窖……他自己卻……”
說到最後,老婦人泣不成聲。
地窖里的人听到這話,也都哭了起來,整個村子被悲傷籠罩。
歐陽逸飛握緊了龍淵劍,劍身在陽光下泛著寒光。他終于明白,血羽教擄走樵夫和村民,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強迫他們去山里干活——干的,必然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看來,這大蟒山,我們是非闖不可了。”他看向烏木禪師,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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