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水湯湯,魚梁洲如一葉扁舟浮于江心。王鏡與徐庶站在渡口,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竹林茅舍。
徐庶指著江心小洲說道︰“龐公就住在那魚梁洲上,每日與清風明月為伴,與魚鳥為友,真乃隱士風範。”
擺渡的老翁撐著竹篙,將二人送至洲上。踏上松軟的沙地,王鏡發現這魚梁洲雖不大,卻別有洞天。竹林掩映間,一條碎石小徑通向深處。
遠處隱約可見一座掩映在蒼翠中的宅院,白牆黛瓦,樸素雅致。
兩人來到院門前,一位白發老僕正在修剪門前的花木。見到來人,老僕放下剪刀,拱手問道︰“二位……”
徐庶上前一步︰“老丈,在下徐元直,攜友人來訪龐公,煩請通報。”
老僕打量了二人一番,目光在王鏡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隨即點頭︰“原來是徐先生,請隨我來。”
院內布置簡樸卻不失雅致,廊下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在煮茶。听到腳步聲,老者抬頭望來,一雙眼楮炯炯有神。
“德公,別來無恙。”徐庶恭敬行禮。
龐德公放下茶具,笑著起身︰“元直啊,稀客稀客。這位是……”
王鏡上前一步,溫聲道︰“晚輩王鏡,久聞龐公高名,特來拜會。”
龐德公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卻不動聲色地笑道︰“既是元直帶來的客人,必非尋常。來,先飲杯茶。”
茶過三巡,龐德公忽然朝屋內喊道︰“士元,有貴客到訪,還不快出來!”
屋內傳來一陣叮當亂響,接著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叔父,我的硯台又打翻了——”
話音未落,一個年輕男子匆匆跑出。
他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素色布衣略顯凌亂,袖口沾著幾片墨漬,前襟處更是蹭了一道深色的墨痕,頭發隨意束起,幾縷發絲散落在額前。
他臉上還帶著些許急色,鼻尖微微沁出薄汗,左臉頰靠近顴骨的地方,竟還沾著一點墨漬,像是不小心用沾了墨的手指蹭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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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統看到院中客人,先是一愣,隨即整了整衣冠,向徐庶笑道︰“元直!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他的目光轉向王鏡,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徐庶笑著介紹︰“士元,這位是靖王殿下。”
龐統眉毛一挑,卻不見多少驚訝,只是拱手道︰“久聞殿下大名,今日得見,幸會幸會。靖王殿下與元直遠道而來,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
王鏡仔細打量著這位“鳳雛”。龐統確實不像那些端莊的名士,他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隨性,卻自有一股不凡的氣度。就像一只羽毛尚未豐滿的鳳凰幼雛,雖未完全長成,卻已顯露出非凡的精氣神。
“久聞士元先生‘南州士之冠冕’的美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龐統大笑︰“什麼冠冕,不過是虛名罷了!殿下遠道而來,不如讓我帶您看看這魚梁洲的風光。”
龐德公點頭笑道︰“也好,你們年輕人多聊聊。老朽去準備些酒菜。”
于是三人結伴出游,沿洲漫步,但見沙洲上蘆葦搖曳,水鳥翩躚。龐統如數家珍地介紹著洲上景致,時而吟誦詩句,時而放聲高歌,灑脫不羈。
龐統指著遠處一片菜畦,“這魚梁洲雖小,卻自給自足。叔父常說,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王鏡感嘆︰“龐公真乃高士。”
行至洲北,龐德公已在一處草亭備好釣具。見三人到來,老人笑著舉起剛釣上的鱸魚︰“今晚有口福了!”
夕陽西沉時,眾人回到草堂。龐德公親自下廚,烹制了幾道江鮮小菜。雖無珍饈,卻透著質樸的鮮香,幾人圍坐桌前,邊吃邊談,氣氛愈發融洽。
龐統夾起一塊魚腹肉放到徐庶碗里︰“喏,你最愛的部位。”
徐庶挑眉︰“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龐士元居然會讓人食?”
“誰讓你是客呢?”龐統哼了一聲,轉頭就給王鏡盛了滿滿一碗魚羹,“殿下嘗嘗,這沔水鱸魚可比尋常江魚鮮美多了。”
飯後,龐德公提議︰“今夜月色正好,不如泛舟江上?”
一葉扁舟載著四人,在月光下的沔水上輕輕蕩漾。江風微涼,水波粼粼,遠處襄陽城郭的燈火若隱若現。
龐統忽然指著船板上徐庶的影子︰“元直,你影子比我短一截,可見天都認為我比你高明。”
徐庶不緊不慢地調整坐姿,讓月光把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長︰“現在呢?”
“讓你投機取巧!”龐統見狀,立刻站起來在船上輕輕搖晃。
小船頓時劇烈晃動起來,徐庶一把拽住龐統的衣帶,笑罵道︰“這般胡鬧,要落水便一起落!”
龐德公在旁無奈地扶住船沿,“你們兩個,加起來可有五歲?”
王鏡眉眼彎彎,笑道︰“龐公有所不知,我瞧士元與元直這相處之道,倒比尋常正襟危坐的論道更顯親近。況且月色下這般隨性,反倒添了幾分真趣,不似世間那般拘謹呢。”
說笑間,龐德公抬眼,月光灑在粼粼波面上,如碎銀流淌,老人望著這江景,不由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如此良夜,能與諸位共賞,實乃幸事。”
王鏡心有感觸,望著水中月影,輕聲吟道︰“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亂世之中,萬物皆在變遷,可總有這般清風明月,這般自在本心,是任誰也奪不走的。正因天地有此無盡藏,人方能于浮沉中尋得定盤星,于無常中守得常道。
龐德公聞言,眼中閃過驚喜︰“殿下此語,深得我心!不知出自何處?”
王鏡微笑︰“這是我從一位豁達之人處听得的。他雖身處逆境,卻始終保持樂觀胸懷。”
“真想結識這等人物啊。老朽今日得遇知己,幸甚至哉!”龐德公感嘆道。
夜色中,二人目光相觸,雖未明言,卻似有相似的精神在悄然交匯,龐德公心中暗嘆︰這位靖王殿下,果然非同凡俗。
徐庶、龐統亦撫掌輕嘆。
“這番話,當真令人心折!”
“今夜得此良辰,又得聞此語,當浮一大白——可惜船上無酒,便以這江風代酒,共敬這不變的天地吧!”
夜深人靜,扁舟靠岸。
回到草堂,王鏡終于道明來意︰“龐公,如今天下動蕩,荊州初定,百廢待興。晚輩深知‘亂世需隱’,但晚輩更信‘大隱亦可濟世’——若能挖掘荊州賢才,共治地方,方能讓百姓真正安身立命,實現長治久安。”
龐德公沉默良久,緩緩道︰“老夫年事已高,怕是有心無力了。”
他轉向龐統,語氣鄭重︰“士元,你怎麼看?”
龐統收起玩笑神色,心中已有計較。
這一日相處下來,王鏡全無王侯架子,言談間既有濟世安民的抱負,又有听得進逆耳之言的胸襟,那份禮賢下士的真誠,絕非刻意作偽。他本就不是甘居人後的性子,見王鏡目光長遠、行事磊落,早已認定這是值得輔佐的明主。
更何況,身旁的徐庶是他素來信服的好友,以元直的眼光,所選的主公又怎會差了?這般一想,龐統心中再無半分猶豫,應得干脆利落。
他單膝跪地,正色道︰“龐統願追隨殿下,效犬馬之勞!”
王鏡連忙扶起龐統,欣喜道︰“得士元相助,如虎添翼!”
她當即宣布,“即日起,任命龐統為治中從事,協助治理荊州政務。徐庶為軍師中郎將,為我籌謀軍務。”
徐庶笑著拱手︰“恭喜主公得此良才!”
龐德公看著三位年輕人,欣慰地捋須而笑︰“今夜江風送爽,看來是天意啊。”
他早已年邁不問世事,可龐統還年輕,又是個有本事的,不必學他老頭子一般隱居。
避世不如濟世。從未入世,何來濟世?
跟著靖王去走一遭吧。只有到紅塵里親自滾一滾,才能真正懂了這世道。
……
次日清晨,龐統收拾好簡單的行裝,將平日讀的書簡裝入竹箱。龐德公將一枚古樸的玉佩交給佷兒︰“這是祖上傳下來的,今日贈你,望你牢記家訓,以天下蒼生為念。”
龐統鄭重接過,眼中閃過一絲不舍︰“謹遵叔父教誨!叔父……保重。”
三人告別龐德公,登上渡船。晨霧中的魚梁洲漸漸遠去,龐統站在船頭,望著生活多年的沙洲,輕聲道︰“此一去,不知何時能再回來了。”
王鏡堅定地說︰“待天下太平,我必與二位先生同回魚梁洲,再訪龐公。”
徐庶拍拍龐統的肩膀︰“士元,前方路遠,我們同行。”
龐統大笑,江風拂起他散亂的發絲︰“有諸君相伴,何懼江湖路遠!”
渡船靠岸,三人沿著沔水向南而行。東方朝陽正噴薄而出,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腳下的路,已是新征程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