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漸入酣暢,酒過三巡,席間氣氛愈發熱鬧。按照規矩,投壺輸者需罰酒三杯,禰衡雖技藝高超,卻也故意失手幾次,痛飲數盞。
酒意上涌時,他俊美的面容泛起薄紅,眼中流轉的光芒愈發恣肆不羈。
忽然,他拍案而起,大笑道︰“酒至酣處,豈能無樂?”
說罷竟一把扯開靛藍錦袍的衣帶,在眾人驚呼聲中,外袍滑落在地,露出內里單薄的雪白中衣。
他赤足踏著節拍,如玉山行野地,幾步躍至庭中鼓架前,抄起鼓槌便是一陣疾風驟雨般的敲擊。
“咚咚——鏘!”
鼓點如驚雷炸響,禰衡隨著節奏縱情起舞。
中衣領口微敞,隱約可見線條分明的鎖骨與胸膛;廣袖翻飛間,勁瘦的腰身若隱若現。他時而如鶴展翅,時而似柳拂風,烏黑的長發隨著動作飛揚,在雪光與燈火的映照下,整個人仿佛發著光。
禰衡猶嫌不夠,甚至懶于著衣,一把解開衣襟,中衣滑落肩頭,赤著上身,只留下半截長褲勉強蔽體。膚色白如細雪,微微凸顯的青筋便如松枝壓雪。
“成何體統!”幾位年長的士大夫皺眉掩面。
但更多年輕女眷卻忍不住從團扇後偷眼瞧去。有未出閣的姑娘羞紅了臉,卻又舍不得移開視線;已婚的婦人假意訓斥侍女“莫要亂看”,自己卻借著斟酒的機會頻頻側目。連王鏡身邊的玉簪都看呆了,直到被主子輕咳一聲才慌忙低頭。
禰衡渾然不覺。
他擊鼓的力道越來越重,舞姿卻愈發飄忽,像一片醉在風里的雪。
這一刻的他,歡愉與孤憤在他身上奇異地交融。明明笑得恣意張揚,眼底卻暗藏蒼涼;明明舞得酣暢淋灕,舉手投足間又透出遺憾悵惘。
……
禰衡踉蹌著離開喧囂的宴席,獨自踏入梅林深處。
雪落無聲,梅枝低垂,他伸手壓彎一枝紅梅,翻身臥在花枝上,任由積雪簌簌落在他的衣襟和發間。
忽然,一件溫暖的狐裘大氅輕輕覆在他身上。他回頭,正對上王鏡那雙沉靜如水的眼楮。
“國公大人怎麼來了?”他醉眼朦朧地笑問,聲音里還帶著幾分酒意。
“見你衣衫單薄,怕你著涼。”王鏡站在雪中,神色淡然,“穿上吧,別讓寒氣入體。”
禰衡聞言大笑,笑聲驚落枝頭積雪︰“哈哈哈——你這個人真有意思!”
他突然伸手,一把拽住王鏡的手腕,將她拉入雪地。
王鏡猝不及防,整個人跌進厚厚的雪堆里,禰衡順勢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雪花紛紛揚揚落在兩人身上,禰衡的眼中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他緊緊抱住王鏡,在她耳邊低語︰“你是懸在九天之上的明月,是這世間最耀眼的光……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願意追隨你。”
他本就是百無禁忌的性子,此刻醉意與情意交織,更是無所顧忌。
人生苦短,本就該趁眼下快活。何不結一段露水情緣,圖個今宵盡興。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我想偷攬明月入懷,哪怕只有一夜……”
王鏡輕笑一聲,撐著他的胸膛微微起身︰“你不怕我殺了你?”
“能為聖人而死,便是死也值得。”
禰衡毫不在意,低頭想要吻上她的側臉。
王鏡偏頭避開,伸手抵住他的下巴︰“露水情緣,我本不介意。可惜……”
她眼中帶著幾分戲謔,“你不是我的選擇。”
禰衡一怔︰“為什麼?”
王鏡從容地從他懷中掙脫,站起身拂去衣上積雪。
“你這樣的人,就像一團烈火。天寒雪落時湊近取暖,固然暖意融融,可若遇上狂風,便如逆風執炬,到頭來終究會引火燒身。”
她可不想跟一個瘋子玩。還是張邈那樣懂分寸的人更合心意。
禰衡癟癟嘴,仰面躺在雪地里,望著漫天飛雪,半晌才懶洋洋地說道︰“唉……你不情願,那就算了。”
而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醉眼朦朧,卻仍細致地為王鏡拂去發間與衣上的殘雪。
王鏡袍下的鞋履浸濕了,他直接蹲下身替她脫下短靴拎在手里,他仰頭沖她一笑︰“我弄濕的,自然該我負責。”
說罷,他轉身背對著王鏡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貴主,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王鏡挑眉,倒也沒推辭,伏上他的背。
禰衡起身時踉蹌了一下,卻很快穩住身形,雙手穩穩托住她,在雪地里一步步走得踏實。
夜風掠過梅枝,禰衡忽然低聲吟誦起來︰“惟西域之靈鳥兮,挺自然之奇姿……”
“雖同族于羽毛,固殊智而異心……”
“……嬉游高峻,棲 幽深。飛不妄集,翔必擇林。”
他的語調漸低,似嘆似訴,“豈言語以階亂,將不密以致危……”
雪夜寂靜,唯有他的吟誦聲與踏雪聲交織。
到了房門前,禰衡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月光下,他的眼神已渙散,卻還強撐著行禮︰“國公……恕我……”
話未說完,整個人便軟軟栽倒在廊下,徹底醉得不省人事。
…
翌日清晨,宿醉的禰衡在陌生的廂房中醒來。陽光透過窗欞灑落,他揉著脹痛的太陽穴,恍惚間瞥見王鏡正端坐在案前,手中執著一張素箋細細品讀。
王鏡頭也不抬,將茶盞往對面一推,“醒了?醒酒茶。”
禰衡這才驚覺自己昨日竟在楊府留宿。
他慌忙起身,卻見案上那張紙上赫然是自己昨夜醉後所作的《鸚鵡賦》。字跡工整清雋,顯然已被人重新謄抄過。
“這……”他一時語塞,想起自己昨日種種狂態,不由面紅耳赤。
王鏡卻神色如常,仿佛昨日雪地里的荒唐從未發生。她輕啜一口清茶,忽然道︰“正平可願入朝為官?”
禰衡猛地抬頭。
王鏡指尖輕點案上辭賦,“君有甦張之舌,可當百萬雄師。與其做只困于金籠的鸚鵡,不如……”
“以三寸不爛之舌,行三尺青鋒之能。”
這句話如驚雷炸響在禰衡心頭。
他渾身一震,忽然單膝跪地︰“願效犬馬之勞!”
三日後,詔書頒下,禰衡拜大鴻臚,銀印青綬,位列九卿。
從此,朝會上多了一道凌厲的身影。每當有大臣提出異議,禰衡便如出鞘利劍,引經據典,辯才無礙。那些曾嘲笑他狂傲的世家子弟,如今在他犀利的言辭下節節敗退。
他還新作了篇《明月賦》,文辭華美,情意懇切,引得眾人稱道。只是無人知曉,賦中“皎皎明月”究竟喻指何人。
某日楊修打趣他︰“正平如今倒是循規蹈矩了?”
禰衡笑而不答。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個雪夜里,有人不僅拾起了他醉倒的身軀,更拾起了他幾欲破碎的傲骨。
士為知己者死。這樣的主公,值得他收斂鋒芒,傾盡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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