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勢漸大,紛紛揚揚的雪花如鵝毛般飄落,將楊府門前的石階覆上一層瑩白。
王鏡的馬車剛停穩,楊修便已快步迎了出來。他身著鵝黃色錦袍,外罩一件狐裘大氅,發間束著玉冠,清雅俊逸。
見王鏡下車,楊修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行禮︰“下官見過國公。”
然而待直起身,他眼中便浮起幾分親近的笑意,壓低聲音道︰“表姐可算來了,再晚些,雪都要把路封了。”
王鏡微微頷首,眼中也帶了絲溫和︰“勞你久候。”
楊修伸手接過侍從遞來的油紙傘,親自為王鏡撐起︰“雪大路滑,表姐當心腳下。”
他微微側身,引著王鏡往府內走去,傘面略略傾斜,不著痕跡地將大半遮在王鏡頭頂,自己的肩頭卻落了幾片雪花。
穿過垂花門,庭院中梅枝橫斜,積雪壓得花苞低垂,暗香浮動。
楊修邊走邊道︰“今日請了幾位雅士,都是愛雪之人。表姐素來不喜喧鬧,我便將宴設在了听雪軒,臨水賞雪最是清幽。”
王鏡頷首︰“客隨主便。”
楊修笑吟吟道︰“表姐難得賞臉,修自然想要處處周到。”
說著已到軒前,他收了傘,親自打起簾子,“請。”
軒內暖意融融,四角擺著銅炭盆,當中一張紫檀長案,席間賓客見王鏡進來,紛紛起身行禮。楊修引她入上座,自己坐在一旁,儼然一副端莊模樣,唯有在旁人未注意時,才朝王鏡眨眨眼,露出幾分少年人的頑皮。
宴席很快熱鬧起來,溫酒炙肉的香氣在暖閣中彌漫,應季的梅花糕、雪梨酥等點心精致可口。廊下賞雪、吟詩作對,席間觥籌交錯,一派風雅氣象。
不多時,眾人移步至庭中玩起投壺之戲。
一名身著靛藍錦袍的年輕男子格外引人注目。他約莫弱冠之年,鋒眉利眼,舉手投足間自帶一股瀟灑不羈的風流氣度。
世家子弟們輪番上陣,他卻只是懶洋洋地倚在廊柱旁,唇角含笑,似是不屑參與。
一位身著華服的公子哥兒挑釁道,“禰兄,何不露一手?莫不是怕輸了丟臉?”
那藍衣男子聞言,眉梢一挑,慢條斯理地直起身︰“既然諸位盛情相邀,那禰某便獻丑了。”
他隨手從侍從盤中取過一支箭矢,連瞄準的動作都省了,信手一擲——
“錚!”箭矢精準地落入壺中,連壺身都未擦踫一下。
眾人還未及喝彩,他又連擲三箭,箭箭入壺,最後一支甚至穩穩地疊在先前那支箭上。滿座嘩然,方才挑釁的公子哥兒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不過是運氣罷了!”那人不服氣,親自取箭,卻因緊張,連投三箭都偏出壺外。
禰衡輕笑一聲︰“投壺之道,講究心靜手穩。閣下心浮氣躁,如何能中?”
他隨手又擲一箭,這次竟閉著眼楮,箭矢卻依然穩穩入壺,“所謂運,不過是庸人自欺之詞。”
那世家子弟惱羞成怒︰“你——”
“好了好了,”楊修適時出來打圓場,“游戲而已,何必較真?禰兄技藝超群,我等佩服。”
王鏡遠遠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她側首問楊修︰“此人是誰?”
楊修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笑道︰“表姐也注意到他了?此人姓禰名衡,字正平,青州平原郡人氏。雖出身寒門,卻才華橫溢,文采風流,更難得的是性情率真,不阿權貴。”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就是性子傲了些,方才表姐也瞧見了。”
“他先前曾被袁本初招攬,結果他竟寫詩諷刺袁紹徐州兵敗,倉皇北逃,氣得袁紹當場將他逐出府門。”
楊修說著搖頭失笑,“後來他輾轉來到翊京,荀令君曾有意征召,他卻拒不應命,只與孔文舉、我等幾人交好。”
王鏡听著,心中不由浮現出歷史上那個“擊鼓罵曹”的狂士形象。禰衡曾視曹操為濁流,還將他麾下謀士貶得一文不值,稱荀𨘥@翱山杳嫻跎ャ保 瞥剃擰翱墑構孛擰保 瞥氯骸き韭砝省巴攔煉 病保 狗澩潭姥鄣南暮 巴晏褰 薄W鈧賬 徊懿俳璧渡比耍 烙諢譜嬤 幀 br />
正思索間,那個落拓不羈的身影已晃到了她面前。
禰衡恭敬行禮︰“參見國公大人。”姿態端正,卻掩不住眼中的桀驁。
王鏡微微頷首︰“適才見君投壺之技,當真了得。”
禰衡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亮色︰“國公謬贊。在下曾聞呂布轅門射戟之典故,更听聞國公遠隔轅門,以金簪射中銅錢之事。”
他直視王鏡,語氣中竟帶著幾分真誠的欽佩,“若論神射,天下何人能出國公之右?”
王鏡不由莞爾。沒想到禰衡對自己評價竟如此之高,看來是早有關注。
“不如也請國公一試?”禰衡目光掃過庭中投壺。
王鏡笑道︰“既說我射藝尚可,我若湊這個游戲的熱鬧,豈不是欺負人了。”
席間眾人聞言,都以為王鏡要推辭。卻見她悠然起身,隨手從侍從盤中取過一支箭矢,竟閉上了眼楮,背對壺具,信手一擲——
“叮”的一聲脆響,箭矢不偏不倚,正中壺中最小的“貫耳”!
滿座嘩然。這等難度,即便是睜眼正對也難命中,何況閉目背投?禰衡眼中迸發出熾熱的光芒,那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更是一種知音難覓的狂喜。
王鏡卻已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句︰“游戲而已,諸君盡興。”
禰衡望著她的背影,忽然大笑︰“國公真乃妙人!”他轉向楊修,眼中盡是躍躍欲試,“德祖,你這位表姐,可比傳聞中有趣多了!”
楊修笑而不語,只是舉杯輕抿。雪仍在下,庭中的游戲繼續著,但所有人的心思,都已不在那投壺之上了。